三更天时,母亲从书房路过,见他屋内烛光黯淡,人影憧憧,遂迭指弹窗,问‘我儿欲食乎?’他从房里出来,扑进母亲怀里嚎啕大哭。第二天下朝,母亲与北堂岑把臂同行,也不知说了什么,当天下午将作寺大匠便领命来到侯府,大兴土木,修建湖园,令边峦移居别处。
的前夫与她育有一子,只要齐家能有个在她跟前说得上话的人,那就足够了。
那时他还只有十八岁,父亲入宫面圣,他感到又委屈又害怕。此前齐寅甚至没见过北堂岑一面,哪怕是画像都没有。他只是听已为人夫的其他哥哥们议论,一个说‘北堂女现年二十,从前是西北守疆从将边茂松的家生女,自小习得杀人技,做卫犬之用。宫宴上遥遥望见,她行走动势如虎如熊,眼风情态如狼如鹰,西北苦寒之地发迹起家的武妇,一贯也只晓得如何屠宰。她是刀尖舔血的人,整日清醒,浑身全无一个筋节松懈,看人俨如注视牛羊,真是吓死人了。’另一个掩着嘴笑,说‘我瞧北堂女没有见识,先是将白蜀葵澡豆当成糖豆含了,后又把那样沉的金觥端起来当杯使。宫侍头上蝶逐花,她啧啧称奇,浑不知那是乌金纸剪的。夷人称她熊女,确实不错。你看她好怕,我看她却好笑。’
“我又沾哥哥的光了,叫嫂娘费心。”他将碧玺拿起来,对着光细细端详了好一阵才放下,叫小侍收起来。齐寅面上带着温和的笑意,别开目光,又对老郡公道“这套马具是侯姎年轻时在和尔吉库得了好马,八尺个头儿一匹狮子黑,一时兴起叫人打的。”说着,令两名小厮将马鞍抬到老郡公跟前。
“中午摆洗三酒,也快到时候了。”齐寅看了雪胎一眼,后者会意,令抬礼的小厮进门。其实齐寅早就知道父亲偏心,这是明摆着的事,并没有什么可深究的。他配给北堂岑也这么多年了,家主对他很好,人人都说她们少年妻夫,感情甚笃。过去的事情都可以算了,齐寅笑了一下,颔首低眉道“儿准备了一套高桥金马鞍做贺礼。”
只有在母亲心里,他才和姊姊妹妹们一样。只有母亲真的疼他。
檀香木的马鞍胎,银鎏金片包饰,吉祥八宝纹,间以各色宝石。鞍、马镫、马冠、后球、脖领与肚带都齐全,铮明瓦亮,宝气流转。“还有两块儿碧玺,并些小玩意儿,从库里翻出来的。不多些微礼,送妹夫赏人。”齐寅说话间,雪胎端着文盘,呈上几枚吉祥文字的连珠金戒指、金镶宝蝶赶花纽扣五套与一对儿四两重的变色猫眼碧玺,看得姑爷两眼发直。好碧玺只在西北聚金山有,体大又澄澈。去年齐姜有娠,送了他一颗桃红碧玺,因着是为了透亮烧过的,翻面的边棱容易受损,他爱得什么一样,打了络子戴,平日里用锦帛包了收起来,生怕磕了碰了,今日一瞧,货比货真是得扔。虽早就听说关内侯手里有钱,却不想富裕如此。
她该是个怎样粗鄙的莽妇?齐寅想都不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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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话在他心头猛撞一记,齐寅皱起眉尖,直到雪胎上前给他添了一巡茶,他都仍未回神。
齐家只有辈分徒高,并没有兵权,表姐在明面上恪守本分、敬顺太女长姊,被她三姊打压得抬不起头。太皇与父亲儿时的手足情谊并非全然虚假,娘舅又是太皇旧时无比宠爱的西宫,这一桩婚的好处很多,不管他愿不愿意,他必须配给北堂岑。
“她随你妹妹,哪有那样的本事和体魄。骑马打仗是要命的,也不奢求她建功立业了,做个闲散卿娘,家庭和满,享点齐人之福、天伦之乐,平平安安就很好。”
刚婚配不到半年,北堂岑便点兵出关,他天天在三圣跟前烧香磕头,布施捐庙,祈求家主武运昌隆,平安归来,不要叫他年纪轻轻地守鰥。北堂岑却是个没良心的,回京第一件事是给战马打鞍子,还兴致勃勃地领他去看。齐寅轻轻叹了一口气,回忆起从前的事情,觉得倒也有趣,笑着说“她妗娘是个武妇,自然希望她日后也能赳赳桓桓,为陛下分忧。”
次日,指婚的旨意下来,阖府谢恩,齐寅知道自己这辈子定了。表姐做保山,带着侯府送来的礼盒登门道贺,说侯姎坦言与边姓曾育有一子,已病逝了。西北常年战乱,礼数不全,本欲婚配结契,奈何母仇未报,热孝在身,一拖就是四年。如今朝廷指婚,不可推脱。齐家公子出身贵重,虽后配,当为大,边姓先招,然无备案,并为平。父亲闻言欢喜,阖府上下张灯结彩,齐寅只敢夜里躲在被窝中偷偷流眼泪。谁家的儿郎配过去不是给人做结发夫?凭什么只有他做不得,非要配做后婚,一过去就和平夫遥遥相对,那关内侯分明就偏袒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