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抵是江河归海,决难逆流,惟望几点、渔灯影映。
就好似灯芯被点亮,妒火霎时引燃整座心房。
最近这几年,她一直都在想,如果没有许家的老太太提醒叁娘,说母皇为着隐太女的事情在背地里查她,那么当年的一切还会发生吗?叁娘还会在某一时刻突然被锈蚀、被腐化,蜷缩着良心将利刃对准自己的母亲和姊妹吗?叁娘的长女健硕,次女却相当病弱,在诞下第二女之后,她有没有过哪怕一瞬理解母皇对容姃的偏爱之心?她有没有过后悔?前路白雾迷茫,身后深渊万丈,她那么怕黑,为什么还要往前走?她为什么不肯停下?
姬日妍还记得大姊死后入殓,在灵堂里,洪姱直挺挺地跪着,望着大姊的牌位,说‘小四,容姃她是自尽,跟我没有关系。’
待文镜拜访过大师姐,又坐了一会儿,二人便携手与之辞别,从玉垣书斋出来,沿着山路慢慢行。
时至昏黑,山风呼啸,姬日妍忽然笑了一下,说“你还记不记得,从前林老帝师谈说古今事,免不了要说些鬼神奇怪。叁娘恁大个子,那么厚的背,那么薄的胆。是谁来着?从廊檐底下走过去,风吹纸窗,拂了蜡烛,叁娘的人已经窜到百步以外,连剑都拔出来了。”
日妍小时候香香软软,非常可爱,动不动就躲在暗处跟小猫一样扭着屁股扑姐姐。洪姱带她玩,一会儿抓个小虫放在手心里给她看,一会儿挟着两肋跟提小鸡仔似的把她提起来。母皇政务繁忙,大姊又年长,脸色阴沉沉的,住在东宫。日妍成天和洪姱腻在一起,她们是最亲的一对姊妹。那时候洪姱是大小孩儿,日妍是小小孩儿,洪姱说什么,日妍都照做。哪怕是长大以后,洪姱在朝堂上当着群臣的面教训日妍,日妍也并没有真的往心里去,她不是也偷偷给洪姱使绊子吗?
前的百般忧思都是无趣,是把重情义的涤非给辱没了。她二人年近不惑,春如过翼,日子只是看着长,过起来其实很短,奔着半百就去了。别后相逢,舞低歌尽,犹恐相见似梦中,见一面就少一面。
偶有几时,姬日妍也想学着不残忍,可惜她亦如长河跌宕,不肯回头。
外头人人都传说皇叁女与皇四女斗得厉害,可在日妍想来,这也只不过是姊妹之间胡闹,哪怕闹得再厉害,再天翻地覆,姊妹也还是姊妹。她跟洪姱私底下还是会传递书信,送捉弄对方的礼物,谁也没有跟谁较真。洪姱真心讨厌的人只有正度,正度刚来京城没有几个月,下截都快被打掉了。人说因着她抬了定王表弟,是四王党,但其实姬日妍清楚,这跟她没有任何关系。洪姱仇视正度,因为在西北的时候,正度冲进中军帐里,骑在她身上,将她摁在地上打。但是她有错在先,她在当地大肆敛财以补军费,害得多少平民百姓家破人亡、夫离女散,朝廷派遣绣衣使者正问她的罪,这个节骨眼儿上洪姱不能拿正度怎么样,只能把仇记下,等回了京城再好好款待正度。
她们几个姊妹,在姬日妍想来,母皇最爱的应该是大姊。当时洪姱的父族白姓如日中天,出了多少治世能臣就出了多少奸佞贼子,母皇一直疑心是白姓做了什么手脚,把大姊给逼死了。但她大姊么,外人不知道,素来有郁病。七情抑遏,寒热交侵,欲食复不能食,欲卧复不能卧,欲行复不能行,常常默然。洪姱晓得母皇让老帝师查她父族,这伤透了她的心,她从此和母皇就不亲了,以致于后来兵败被杀。母皇晚年时候也深夜垂泪,十分后悔。
当然跟洪姱没有关系,之前那段时间洪姱刚抄完一百遍叁圣解怨妙经,被母皇解了圈禁从府里放出来,就又酒后逞凶,失手打死了良民。苦主要告御状,几名言官也要上奏参她,她一直忙着处理自己的烂事,分身乏术,父族为了保她,接连几天奔走运作,哪有空管东宫什么动静?就是大姊入殓的那天,洪姱问她要不要一起谋反。‘母皇的心里只有容姃’,叁娘说‘我为母皇领兵出关,容姃没有为她做过任何事。’
“就是想起来了。我有时候会想她,也会想大姊。”
“我记得。我们几个当时都笑坏了——怎么忽然提起她?”
许家曾支持她参与党争,攥着她太多太多的秘密,然而这不是姬日妍一定要让许家消失的原因。远远不能算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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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说叁娘,是她的姐姐洪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