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轻轻地将男人的双目合上。

她仍然那般美，不再憔悴。

除夕国宴，宫中如旧送了请柬。

后来出了孝期，母亲也好似什么也没发生似的，饭后便去园子散步，回来后再父亲灵牌前说说话，便早早睡下。

她已经许久未出府了，上一次出门还是邵衍带她去街上看灯花。

“三愿……”

不想，未央宫娘娘先行请她说话。

好，一道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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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上没有声音传来，他往后仰了仰，想伸手去摸她的脸，却无力落下。

他又笑了。

宝知没有回答，只脱了鞋上床：“来，到我怀里来。”

她现在在做什么？她应该做什么？

未央宫娘娘是谁，她父兄是谁，她的位份是什么？

女子清脆的笑声与细细的讨论声溢出庭院。

她的声音渐低，最后，只用声息，梗着喉咙，颤抖地在他耳边道：“如同……梁上燕，岁岁长相见。”

如果他在，他定是笑着说：“去看看吧，我们一道去。”

家里的少奶奶们一面协助大嫂处理丧葬事宜，一面守着婆母。

她是满头白发的老妇了。

她低低道：“我知晓的，我日后也是要死的。”

邵衍同她十指相扣，心疼道：“瘦了……日后要……多……多吃一些……”

谁都不知道，只称之为未央宫娘娘。

邵衍死了。

那落下的手被宝知带着，抚上她的左颊。

她将邵衍抱到怀中，叫他的头依靠在她的胸上，好似抱着孩子。

宝知企图在那消瘦的脸找寻年轻时的影子。

她越是这般安静，孩子们越是担忧。

宝知宽慰了不安的儿媳女儿们，淡定坐上前来的轿辇。

孩子们说宫中安排了打铁花，央着母亲去看一看。

同母亲处了多年，自是明白母亲弃了那厌世的念头，便都退了出去。

她却不似从前那般美好。

可是为什么要死的不是别人，而是他。

她的胸口似被刀绞，勉强着撑下去。

未央宫主殿三层高阁，美轮美奂，实则是天上才有之宫阙。

“鐏鐏……”他顿了顿：“生老病死……是自然而然的……”

儿媳与女儿们不约而同提前来她这，小蜜蜂似地给她打扮。

邵衍的双眼中绽放了最后一丝光芒，这般美，好似飞蛾扑火时融入焰心的那一刹那。

“你看你……吓了我一跳……”邵衍用了些力，堪堪挤出一丝笑。

指间罢了……”

“一愿……郎君千岁。”

唉，他还是这般爱笑。

文人诚不欺我，她突然笑了，泪水无声无息地布满脸颊。

树犹如此。

宝知身体已经大不如前，爬了几步便气喘吁吁，香汗淋漓，未央宫的女官们却毫不催促，只细心伺候。

她才恍然，是不是自己沉浸太久了，叫欢乐皆溺毙于哀伤之中。

“春日宴……绿酒一杯……歌一遍。”

“以前……你没问……但我……还是想说……想……告诉你。”

这个当口，宝知突然想起法医学老师上课时曾开玩笑说，人死后，听觉是最后消失的。

她慢慢弓下腰，在他干燥的唇上吻了吻。

随后，这双凤目便暗淡下去，紧紧扣住的右手也松松散开。

是的，上了年纪都会这般。

她真恨。

她不爱吟诗，一来只觉奇怪，二来担忧下意识蹦出后世的诗句，无意做了那窃诗贼。

他身体好像又充满了气，脸色也越加红润，似是回到年轻时：“即便你是精怪，霸道，胆小慎微，处事摇摆，怨恨这世间所有美好的东西，我也爱你。我永远爱你，护你，愿你开心。”

宝知一面笑，一面道：“等我吧。再等等我。我就来了。”

不理解为什么他要抛下她先行而去。

现下，她突然很想给他唱一次。

世人常说，景光帝未立后，就是因为未央宫娘娘不肯取那凤玺。

宝知想从背后将他抱紧些，似乎只有这样，才能叫黑白无常不要把她的挚爱夺走，可她知道，他夜以继日难忍骨子里溢出的疼痛。

还是温热的，带着草木的气息。

“再拜陈三愿。”

宝知应下了。

“二愿……妾身常健。”

她没有哭，脸上一丝悲痛也没有，只是很困惑，好像对发生的事情不理解。

邵衍不要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