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附离急什么呀？话要慢慢儿问。”

裴怀古像个皮筋坏了的偶人，跌跌撞撞转身看住贺鲁。

这蛮子敢直呼女皇姓氏，怕是，没打算让他活着回去！

金甲卫士扒开毛毡，剥出一个个头。

“武氏身负五条大罪……”

“你们皇帝背信弃义，小人行径，原是人人得而诛之。”

阎知微吓得膝行后退，贺鲁嘿嘿笑出声，举高沾血的铁冠向他扬了扬。

抬手抹了抹额角，直摸到个深深的洞，他也不知是疼的，还是吓得，两眼往上一插，就倒了。

“裴郎官误会了！”

裴怀古鼓起勇气拽阎知微起身。

阎知微再去看他称兄道弟的那几个，裘虎、孙猴儿等等，也都不吭声。

女皇点左卫两百人护卫使团，沙暴中损失三分之一，如今只剩下一个中郎将揽总，与裘虎、孙猴儿、小宝，并几个身材魁梧的，同被反绑双臂压在地上。

“汗王！下官莫非念错了？女皇可是姓武？唐人可称她武氏？”

“裴郎官看郡王作甚？他可不管别人的死活。”

“将军岂敢对我朝正使无礼？！”

“这几个，老的三品，小的五品，各个做官！”

哥舒英夹脚跟进来，长声大笑，直用汉语道。

怕哥舒英再推，窜起碎步抢先冲进去。

再看武延秀坐在默啜对面，却是松弛地抱臂在怀，一言不发，他面前还有一架才烤好的羊腿，热腾腾散出肉香。

探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可咱们是武周的官，如何能做突厥的王？！请可汗收回成命罢。”

“你……你！”

“可汗封阎郎官做南面可汗，与你们的亲王、郡王一般，裂土封疆！”

裴怀古一看这个架势，原要行的礼也不行了，冲到阎知微身边，拿眼直直瞪视默啜。他的突厥话是整个使团最流利的，正义凛然地喊出来，惊得贺鲁打了个顿，一时竟不知如何回答。

“你这粘缠口齿，竟也做得使节？可见女主不成。”

明明灭灭光影落在他脸上，似突入狼穴的诡谲，他心里扑扑的跳，待双目适应了这光线，忽地看清，往常对坐畅饮的阎知微，已趴在默啜脚下，春官侍郎正三品的红袍剥落堆地，遭人扯的稀烂。

青盐当胸掷来，打得阎知微心口剧痛，老实了。

手到灯亮，那些穿金锁子甲的，两个夹一个，左右摁住人肩头跪在地上，那些人全被毛毡盖着头脸，呜呜地哀哭闷在底下，像落网的野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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贺鲁站在阎知微身后，一脚蹬着他脊背加力，金冠踩得扁扁的歪在旁边，冠上珍珠满地散落。

突厥人食肉用青盐，从盐湖卤水中晒制而成，大如拳头，色泽青绿，宴客时一人一坨搁在碟中，自家用小石头磨出细末，取肉沾食，他们呛呛的热闹，武延秀全不理会，大拇指比刀刃剔羊腿，一片片刮下来，大口大吃。

哥舒英哈哈大笑。

“你！你只管摘开府——”

裴怀古狠狠踹了一脚，才使他倏然警醒。

“是……啊！这……不！”

他不敢反应，只当哥舒英说的是突厥语，他一个字不懂，讪讪往后缩身，却被一眼识破，哥舒英提起他衣领大喝。

贺鲁太高，挡住了视线，他窜跳着去够武延秀的目光，越喊越没底气。

哥舒英很得意使用成语如此纯熟，自笑了声，看阎知微满面莫名，便从袖子中取出信函，抖了抖，朗声读道。

“您做不做南面可汗？”

阎知微吓得打了个嗝儿。

他冷汗淋漓，颊上肥肉乱抖，被裴怀古一碰，就哎哎呀呀叫起来。

阎知微浑身一抖，颤颤抬头，敬畏地仰视裴怀古，就见黑影一闪，裴怀古额角忽地裂开大口，血流涌出，立时抹红半张面孔。

贺鲁手里另捧着一顶怪模怪样的黑铁冠。

贺鲁起了疑心，然这帐中唯有默啜全然不通汉语，他既不问，贺鲁便装作听不出，把血淋淋的铁冠举到阎知微眼前。

指暗处金灿灿的人影。

“做官是好事，阎郎官欢喜地腿都软了——”

于是绕开裴怀古，转到阎知微正面，和颜悦色道。

“郡王！郡王您说句话呀！可汗最喜欢您，下官该怎么办？”

哥舒英啧了声，责怪贺鲁。

阎知微不信。

裴怀古见大家命都还在，稍感放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