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附耳上来。

“至于那些聚众倒武的东西，原不在你我职事范围之内，何必管他？”

这兄弟俩，当着他的面儿打马虎眼儿。

“我比不得你，在阿耶身边学些眉高眼低，大大长进了。”

“大哥涵养太深了！反正在背后，便唾一口又怎么的？你瞧我！”

皇城散出来的官员三三两两，有打伞，有等家里轿子车马来接的，都挤在檐下搂着肩膀，冻得战战兢兢，眯着眼瞧两位英挺的小奉御冒雪而来，银鞍白马，浅绯小团花绫罗袍翻开，露出红侉长腿，都在心里喝声彩。

李隆基微顿了下，狐疑反问，“不然呢？”

“左掖门外沸反盈天，苏安恒提着他的名号大骂圣人，这等奇观，他不该亲眼瞧瞧？圣人意思，叫他在门楼里头听着，他害怕，求我接应——”

偌大的演武场，望去空荡荡的，只有两个亲卫刷地立正，东宫见弃，左卫率上下夹着尾巴做人，李旦裁撤了衙署往常二三十号人的排场，出来进去，连金冠也不戴了，只戴东宫职事官的武弁。

圣人信不过他，宁愿宠信女官和佞幸，李旦把汤婆子挪到肋下，这滚烫的热劲儿，皮肉经受不住，可是五脏六腑好舒服，他恋恋拢紧了，偏头问。

李隆基得意洋洋，自觉处置的非常妥当。

李成器轻手轻脚站起来，招呼李隆基一道出去。

头先阿耶要放这半大孩子踩钢丝，他还有些提着胆儿，怕李隆基不知轻重，惹火上身，万一得罪了李瑟瑟或是张易之，总之两头都有些各色。

李成器抬起眼，见张昌宗大摇大摆在前，惯来敞胸露怀的轻佻装扮，黑裘拢在肩头，皮肉雪白。

提起雍州牧，李旦和李成器都抿了抿唇，没开声。

——真行！

“照你瞧，这是他最好的出路？“

“哪能？！”

“儿子以为，就是如此。”

李隆基笑得微妙，拿方才大哥的话来回怼大哥。

那跃跃欲试劲儿，活画下来就能提上字，初生牛犊不怕虎。

李成器从旁狠狠瞪他一眼，他反应过来，毕恭毕敬道。

瞧他左张右望，浑没在意，李成器便打个呼哨叫人牵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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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还在九州池？”

李建成为太子时，秦王李世民为雍州牧，李承乾为太子时，魏王李泰又为雍州牧，两人拥兵自重，先后夺嫡，唯李世民胜出，李泰失败。高宗晚年，李显为太子时，李旦便是雍州牧，调遣四方，令行禁止，若非圣人斜刺里插出来扰乱了秩序，李成器兄弟都该从行伍出身。

到了隆庆门，下马掏腰牌，再进景运门，过内医局，隔壁便是尚食局。

李成器站定了深深呼吸，凛冽的空气叫人清醒，偏头问李隆基。

李隆基想瞧瞧张昌宗撒威风要撒多久，正渺着眼往里头望，忽见大哥满面肃然回头找他，忙跳上台阶。

“皇城之内，你可不能披甲！”

李成器溜了他一眼。

雍州牧居郡守之上，掌关中军政大权，辖制两京，扼守咽喉，是帝国最重要的地方官员。李唐头三代皇子皆出京就藩，唯太子驻东宫，嫡次子为雍州牧，滞留长安治所，如此，万一太子意外暴毙，嫡次子便可稳定国本。

但两年前复立储君，雍州牧却久久空悬……

李旦嘿嘿一笑，没再说什么，悠悠闭上了眼睛。

“大哥越发懒散了！”

李成器站的高两级，垂眼打量，有种幽幽的观察，侧面看兄弟俩很像，独李隆基的眼尾往下压，深深的褶儿和他这个人不匹配。

从前阿耶宠惯，肯顺毛抓他，没成想东宫倒了，神都热锅爆油，一粒水星子就能燥起漫天大火，阿耶不说把他往下压压，反拔节儿竹笋样往上提溜。

清清嗓子，呸地一口大大的嫌弃，直飞而去。

草上抹了层浅浅的白，这会子功夫，竟停住雪了。

李隆基交代了差事，见大哥没话教训下来，便知道办的还行，打从心眼儿里高兴，又恢复了没大没小的做派。

两匹马嘚嘚踏雪而行，出了重光门，从黄道桥前横穿。

“那是当然！我疯了么？自是推拒了。”

这是他多年幽禁生涯养成的习惯，每到黄昏，人家吃晚饭，他便老僧入定般歇半个时辰，不言不动。

李成器惊得打断了。

李成器嗯了声，提起衣角登上台阶，走了几步想起来，在门槛前停住了。

“大哥！您说！”

李隆基的毛病他最知道，敢闯敢干，就是耳朵冒油，一日不听夸便难受。

尚食奉御的值房挨着九州池，与东宫一东一西，隔着整个大内，宫内不得纵马，往常要么溜达着横穿永巷，要么骑马走重光门出，隆庆门入，但今夜下雪，他的披风挂在李隆基肩上，还真有点儿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