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奉御利落，打得亲贵节节败退，便甩开他，噔噔跑到门边，两臂抱起门栓往外拔。左掖门宽逾两丈，门栓沉重，往常个人才拔得开，他硬使力气抱着向上窜跳，两下，三下，四下……门栓整个拔出来，压得他爬不起身。

她想绕开她，却被老妇抓住了。

小奉御拆了兜鍪，卸了刀枪，光手板进来，对李显指天画地，不知说什么，李显只管摇头，他便发狠去开左掖门。李显吓了一跳，高声叫监门卫阻止，无人答应，唯有个穿红的亲贵忙忙挡在前头，三个你拉我拽，像老鹰捉小鸡。

张易之嗳了声，很意外。

李重润死了，李显的三个庶子都是平庸之辈，抬举起来和他差不多，那还不如将就着用他，为着顾念妻子，任打任罚，毫不反抗。

被宋之问反咬一口，还莫名扯出上官，那不解风情的玩意儿，张易之想起来便骂晦气，他哪里瞧得上？费了老大功夫安抚女皇，里外狼狈，全在这通大笑中尽解了。

这还差不多，张易之点了点头，“多学学延清往日做派，下去吧。”

可不么？有这一回亲眼目睹难堪窘状，父子情便到头了。

碧绿盈透的好玉石，雕工也精到，惟妙惟肖一只神龟，乃是武周的象征，寻常人见都见不着，五品以上官员才得配发，可她毫无敬顺之意，解开银丝绦，把神龟提在手里滴溜溜甩了甩。

她掂起张易之腰上挂的龟符。

张易之一倏而收了笑声，不屑地呸了声。

杏蕊在左掖门外耗了一天一夜，目睹人群来来去去，新来的兴奋大叫，闹够了的意兴阑珊。金吾卫与监门卫来回换防，似听不见躁动，几回巡到跟前便勒马掉头，不过他们喊来喊去，落脚处总是要求开宫门。

“——瓮中捉鳖？哈，哈哈哈！”

“门内筑城，圆者叫瓮城，取个纵敌入内，瓮中捉鳖的好意头。”

“生怕人家瞧见他老子的怂样儿，也算孝顺，可往后他老子定要算旧账！”

张峨眉搀他重坐下，命人上酒菜小食。

“这有个什么讲头来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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杏蕊不耐烦地回头，老妇花白的攥儿被人挤散了，几缕毛蓬乱，毛扎扎似个烂了的手鞠球，但她两只眼睛还是直勾勾瞪着前头。

谁知张峨眉说不必，“我嫁了谁，谁就是天底下最好的。”

“哪个儿子？”

张峨眉轻笑。

张峨眉的身量颀长纤细，背手倚着窗框子，向前深深拱肩，有种梅瓶丰肩瘦底的优雅美感，张易之看得喜欢极了，悠悠道。

亲贵左右作难，瞧门缝越开越大，百姓探头探脑，下一刻便要涌进来，实是不得已，架起李显就往外推。

慢悠悠揉了眼睛去瞧，底下多出两个人来，一高一矮，年纪都不大。

“你耐烦些，忙完这一摊儿，五叔替你寻个天底下最好的夫君。”

“不忠不孝的玩意儿！留着竟是祸害，难怪圣人罢朝，要是下官生养了这样儿子，气都气死了！”

“嘿——这混账儿子！”

杏蕊心道这怎么可能，皇城大门为百姓开启，那不是乱了套了吗？

“五叔，底下那个叫李重福，我要嫁他。”

底下是个半圆护门小城，长宽七八丈，站不下两百人，战墙与城墙等高，连贯的墙体上几个凸起，是箭楼和门闸。城门外群情汹涌，骂得正欢，里头空荡荡搁了把高背椅，李显孤零零坐在上头，枯着脸叹气。

“走罢！别白费功夫了。”

骂，门楼三层高，李显就在楼下，他有心给他听见，折腾出好大动静。

有动静才好睡，张易之满意地挪了挪肩膀，一点稀薄的阳光打在他脸上。

“五叔快起来！”

张易之蒙蒙睁眼，被她一把拉得坐起来，“要紧时候，还是儿子顶用。”

张易之笑得浑身乱颤，张峨眉怕他跌了细瓷骨碟，一把端起来。

提起青瓷酒壶斟满小杯，美滋滋嘬了口，“我睡会儿。”

“凭他也配？”

“你这鬼丫头！”

阎朝隐如蒙大赦，却行退出去。

张峨眉忽地拍手叫好。

张峨眉嗯了声，单手支颐，撑在窗台上耐心等待，檐下挂了窝燕子，许是要下雨，两个大燕飞进飞出，翅膀扑啦啦扑腾。

这场面真是大出张易之意料之外，他扒住窗框看得动容。

她不想看了，转身往后头挤，可头先老妇敦然若实墙，竟推不动。

张易之看了皱起眉头，“我记得那回郭元振来，画了这么个图样子。”

李显吓软了，瘫在地上动弹不得。

这房间将就左掖门宽窄隔出来，简陋至极，连个炭盆子都没有，窗子一开，冷风长驱直入，张易之搓搓手，叫张峨眉披上他的紫貂，张峨眉让出半边窗给他看，居高临下，形势洞若观火。

她揭开红漆食盒的盖儿，端细点出来，稳稳搁在张易之膝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