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对，二哥在时提不得，不然便如司马懿，狼子野心，路人尽知。”

“是我傻，以为人到无求品自高，我家园子名为留园，一石一木，夫妇俩亲力亲为，可我留不住她，她生了那病，起初不过懒散些，次后药石无效。土人说离开龙州便可治愈，我却没本事带她走，正在一筹莫展之际，圣旨又来。”

“少府监是九卿之一，掌管帝王私库，衣食起居，游猎玩好。”

可是愤懑的心火在胸膛跳跃，怎么都压不住。

瑟瑟的目光迟迟挪过来，便愕然张大了嘴。

“四娘以为房州是不毛之地，委屈至极？少见多怪！龙州还不如房州！潮湿闷热，百瘴丛生，一年之中竟无一月清净，春曰青草瘴，夏曰黄梅瘴，六七月曰新禾瘴，八九月曰黄茅瘴。如此恶劣水土，国朝不屑管辖，唯行羁縻之法，税收民政皆为土人自治。如此过了三十三年，我才再进京来！”

武三思捋了捋胡子。

“果然是春风不识字，无故乱翻书啊。”

“我与三郎, 既是父子，情同父子，自是一脉相承。”

“掌管衣裳首饰可是肥缺，那时我才懵懂孩童，人家玩竹蜻蜓，我玩的是金镶钻的九连环。阿耶酒后狂言，可惜我无姊妹，不然皇后也做得。谁曾想，好日子才半年，忽地一道圣旨全抹了！大伯贬去濠州做刺史，我阿耶贬去龙州。”

面上情绪交织，一忽儿哀毁一忽儿幸福，还有种根本不想细说给外人听的敝帚自珍，许久方笑着总结。

瑟瑟苦涩地想。

武三思点头。

“我的娘子，很好！”

不知怎的，瑟瑟跟着心头一松，也笑出来。

“这回进京却未封官，只办些莫名其妙差事，一时并州挖出谶语，一时说武家乃是周平王少子姬武之后裔，唯族谱遗失，着重新编撰。这话闻所未闻，又从何编来？我焦头烂额，日夜不寐，娘子却等不得……连我的长子！”

“那年在石淙, 表哥随身老带着一本房玄龄修撰的《晋书》，我不明白，司马家事有什么好看？不过是乱臣贼子, 人人得而诛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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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宗立姑母为后那年，我阿耶和大伯从并州进京，阿耶做宗正少卿，大伯做少府少监，从三品的高官——”

可武三思的面色旋即僵直。

“阿翁有这个打算，何不一早与儿媳明示？”

侧头瞧瑟瑟不解，“四娘可知少府管理何事？”

“四娘这个心胸胆气，三郎不及。”

最贫贱的花，最恰当的使用。

万万没想到，武三思这间外书房, 与梁王妃布置的正院截然两样，装饰风格如此质朴，犹如诸葛结庐之草堂……

武三思拔出瓮中摇曳的白菊递给瑟瑟。

武三思擦了擦额角冷汗。

瑟瑟却觉得他玷污了武崇训，昂然直道。

瑟瑟不解地问，话出口便明白了。

武崇训处处维护他，他却处心积虑，早早预备了牺牲儿子的幸福。

武三思听得武崇训这般上心，当真随取随读，不禁一笑。

武三思看她冲起火来，并不自辩，反指她看案头一只简陋的陶瓮。

他再三起头，总说不下去。

瑟瑟恍然，手里大丛白菊握的太用力，淡青汁液挤了满手，黏糊糊的。

“那时我很会钻牛角尖儿，把是非曲直看的很重，瞧姑母起起伏伏，一时风光无限，一时人人践踏，便觉得卷进去很傻，不如做个田舍翁，只要夫妻美满，儿女可爱，不也很好？我在龙州娶妻生子，我与娘子……”

武三思皱了皱眉，这话打在脸上，还真疼。

“人各为立场，易地而处……

“——哦？这般凑巧？”

“我的娘子……”

“四娘寻我问话，不是为了替三郎抱屈罢？”

犹如武崇训心心念念退养之所, 犹如云岩寺住持自住的小院儿，看似简薄清淡，实则杀牛宰羊, 往来无白丁。

瑟瑟压住眼底潮热，想用二姐的话说服自己，也市恩武三思，不可迁怒，不可怨怪，上得台来便要愿赌服输。

不得不承认，这父子俩的品味十分相似，这只大瓮纹饰简单，陶体粗鄙，搁在厨房便是养鱼存米的玩意儿，寻常士大夫断断不肯摆放内室，他们父子却爱不释手，把玩便能心静。

“丧亲之痛，我懂。”

“原来前头梁王妃是中瘴气而亡？”

武三思滔滔的痛诉打了个梗，垂头丧气地撇开眼神，好半天才僵着脸道。

“表哥这一生，所图无非夫妻儿女。”

“我的娘子……”

武三思乜着眼，夸她身陷其中，尚能与他坐而论道。

武三思看穿了她的感慨，欣然承认。

瑟瑟道，“那些故事, 连我都烂熟于心，表哥还用得着反复温习？所以他午后长歇, 书偶然跌在地上，我便去捡，恰被风翻到一页。”

锦的衣料实在太华贵，太明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