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孙庙太受颠簸,再这么颠下去,鸡飞蛋打。周文棠心情好,想一串做周秘书时不能想的糙话,牵着棕马,站在一顶插旗帐篷边上看陈顺跑马。看他骑马驰骋,单手提缰。天空蓝得荡气回肠,万里无云,草长成了海,黑马四蹄起落,带出点草泥来,马背上的陈顺低呵,把黑马骑出了战舰的气势。背脊俯直之间,一身铁骨,简直是天与地这副身躯中搏跳的心脏。
唯一的心脏。这样的人不做军人反而在养马,谁不说可惜?周文棠一直认为自己不会和说粗话的人做朋友,然而老天就是这样,一个人但凡铜牙铁齿说些什么,必然要被狠狠抽一耳掴子。陈顺是老天就此观点抽他的耳掴子。但这耳掴子太不是朋友,天南地北地不见面整整四年,也不来个电话。一来电话,趿鞋从胡同匆匆跑到电话亭,以为他想通了,打算回部队,接来话筒一听,帮他媳妇找人呢。陈顺趁中午歇晌回军马场给马匹备细料,下午照样要回考古现场。上午才把杜蘅昨晚画的伏兔图稿送去,她叮嘱他要再问问几位教授,还有没有需要增笔的地方。一想到她,陈顺一身淋漓的汗都变得舒坦。不知道她歇在家里在做什么?手脚还疼不疼?是不是又在看嬢嬢的病情电报?吃没吃饭?“傻笑什么?”周文棠的声音冷不防飘过来,“你这么个笑法,恕我直言,很恶心。”让他想起他那五十岁迎来初恋的老父亲。当然,这句话周文棠没说。两人往军用大卡车停车点走,打算一起去到考古现场。陈顺心情不坏,没日谁老祖,大步大步地往前走,周文棠跟不上,骂他仗着腿长,把路走得好像在溜他似的。“首长等你回北京,师娘也盼着你,什么时候回去,给我个准话。”陈顺摆手。意思是以后再说。周文棠追上来,地地道道的北京腔端了出来:“为媳妇是吧,留在这儿托举你媳妇,继续给她做牛马?”陈顺停下来看他,刮汗的手停在额角。“你不了解我媳妇,她不用谁托举。”周文棠一副你别讲鬼话的表情,“谁信啊,汇款找人找医院,你对你自个儿有这么上心吗?陈照野,你清不清楚杜蘅同志的背景?”“比你清楚。”想起政委调来的档案,陈顺定眼瞅他几秒,又迈腿。身后的人再次追上来,舌头快磨短半截,陈顺依然不说回不回北京,无论重复多少次那件事过去了,还是不给准话。周文棠只好直起背,对他背影喊话。“既然这样,你认杜蘅是你媳妇,那就喊我大哥。”本以为一句话能激什么来,没想到陈顺转身,用看傻子的眼神看他。“这有什么难懂的。”周文棠推推眼镜,“你媳妇杜蘅,她妈嫁给了我爸,我又和你同年,你说她该管我叫什么,你该管我叫什么?”话说完,一阵沉默来了。陈顺肩肌突然耸展了一下,周文棠立马听见几声噼里啪啦的关节响动,顿时噎住。想起自己和陈顺不打不相识的开端,想起这人拔枪,把枪口往他嘴里强塞的危险举动。衬衫扣子还没系,前襟一线刚硬的肌肉,他手掌压在腰间,食指叩击挎枪的棕色皮夹。咔咔几声。大太阳照出的豹子眼深不见底,一身低气压。骨子里那份钢骨拿出来,已经不是唬人,而是吓人,这下完全是四年前那个陈照野了。看得周文棠发毛。——【注】一拃:大拇指和中指张开的距离。道班房:公路设立的站点,对公路进行维修,有人员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