返回第五回 响头(7/10)111  折剑照霜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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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得意勉强吃了一点——就各自回房不提。

王得意不说话,纯粹是因为舌头疼。但他不说话,就更令阿诵猜想,他是不是已经知道了早上发生的事儿,要看我自乱阵脚的笑话?于是早就躲回房间。

夜深时分,王得意在床上翻来覆去。

舌头还在一阵阵地刺痛,因为这种刺痛,口中又不断地分泌唾液,令他怎么也睡不好。

可今夜本是个极好的明月夜。

他睡不着,索性坐起身来,对着满地凄冷的月色发呆。他出来已有一月,不知此刻程雪时身在何处?

在地板上的那一道月影光斑之中,缓缓升起了一道黑影。

王得意目光一凛,屏住呼吸,伸出一根手指,将薄纱的床帐拨开了一条小缝。

一只芦管捅破窗纸,伸了进来。

几乎是同时,王得意就知道要怎么做了——这种手段,原是江湖上一些采花大盗,甚或什么不入流的鼠辈小贼用的。于是他用中衣衣袖捂住口鼻,眼睁睁看着芦管之中,缓缓吹进一股白烟。

他就这样捂着口鼻,蹑手蹑脚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地爬下了床——自从他武功尽废后,这种要求实在费劲。但此刻生死攸关,他不敢有一丝轻率。连一点衣袂摩擦声都压到最低,他伸手,摸到了门闩。

那芦管还在不断地向内吹气,他用眼睛死死盯住,手在背后摸索着抬起门闩——居然还很重;那木头年久干燥,在一室深夜的寂静之中,传来细小但清晰的“吱嘎”一声——

芦管的白烟,突然停了。

他浑身一震,顾不得许多,猛地抬起门闩,这回这声音回荡在全屋,简直不能再清楚了——下一刹那,窗棂被踢碎的声音震耳欲聋!他推门冲了出去,大喊一声“童阿诵!”

与此同时,他终于大大地吸进了一口迷烟。

王得意这一叫,不知道叫醒了几个,只知道引起了酒楼内一阵小小的骚乱。

他趴在隔壁房间的门口,正要擂门,忽然身前一空,整个人扑了进去!这一扑,眼前昏花,头脑迟钝,就再没爬起来。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在他沉重的眼皮彻底坠下之前,听到了“铮”的一声!一道宝石的珠光划过视野,他终于安心倒了下去。

似乎只是昏迷了一瞬,一阵疼痛将他唤醒——也是因为他所吸入迷烟还不算多,居然真从昏乱之中挣出了一丝清明;循着疼痛的根源望去,原来是他那只右手,此刻非常合适宜地颤抖了起来。

还没等他深吸口气,穿着夜行衣的来人已经在密不透风的剑光之下连连后退!他使足了浑身力气,就地一滚,滚进了床下!一停下来,他的眼皮又要打架,来不及多想,就已经狠狠一合齿关!舌头上刚刚愈合的新伤再次破裂,令得他满口腥味。

“下盘!右!左!”这疼痛直冲天灵盖,他一喊,几乎有几分撕心裂肺的味道,阿诵还来不及思考,剑随心动,已跟从王得意的指示,依次攻破这三个位置!黑衣人共有三名,武功居然全都出奇的高。饶是阿诵天纵奇才,也终究只是个十五岁初出茅庐的少年,难免左右支绌。王得意看得着急,在床底下猛拍地板,惊起一阵尘灰,连连咳嗽。

“檀中!神阙!实在不行踹他裆!”

明明是最不对付的两个人,生死攸关之际,配合起来居然天衣无缝。王得意并不说他说的是谁,但阿诵总是恰恰好望见他所说的位置,没有一丝迟疑!他虽然只有十五,可是武功已到无可寸进之时,此刻经此点拨,居然有了几分福至心灵之感,隐隐有了武学突破的兆头!

王得意口中含血,此刻恨恨用衣袖一抹嘴巴,舌头疼得要没知觉了一般,犹自叫道:“在你身后!”

而那就是最后一剑!

王得意趴在床底,头颅别扭地侧过来,心急如焚地看着战局;而在他睁大的眼中,有一点剑光直冲而来!他眼也未眨——这样的剑!

那年华山之巅,他手中一柄锈剑。武当掌门抚掌又惊又笑,说:“这样的剑!”

那剑光在他眼中一闪而逝,却仿佛有他的一生那么长。

而当所有令人目眩的故事褪去后,他从床底爬了出来。那柄剑,此刻正穿过最后一个死士的肩胛骨,把他钉在了床沿上。

“你……”他张了张口,不知道要说什么。不知道要先说这几名死士,还是要先说说这辈子他第一次见过的剑光。于是他语塞了。

阿诵对他扬了扬眉毛。

这时候的他终于不是那个整日没有表情、高高在上又难以取悦的贵公子,只是一个微微发着汗,因为武功的进益而双目放光的,练剑的少年。

他们谁都没有说话,只有阿诵的胸脯微微起伏着。王得意眨了眨眼。过了一会儿,带着微微的笑意,他说:“也不怎么样嘛。”

少年柳眉倒竖,似乎正要发怒,但他脸上的怒色顿了一顿,尔后又变成困惑——他低头望去,和王得意一起看见了左臂上一道不知何时划上的伤口。

此刻那伤口边缘已经不再流血,只是泛着幽幽的蓝紫色。

“我……”他只来得及说了一个字,便双目一合,倒了下去。

北风呼啸,大雪初降。

王得意坐在大黑背上,旁边是跟随着的樱桃,樱桃背上,背着一个不省人事的童阿诵。

他本想在城内找大夫,但出发之前,他犹豫了。

他在关内没有文牒身份,出关十年,也没有什么老相识。这时候他带着一个身重剧毒的少年,闯进一家医馆?洗砚司来得一定会比闻到腐肉的秃鹰还要迅速。

去哪儿,这是个问题。

但他终于没有犹豫太久,他翻身下马,又将童阿诵绑在樱桃背上——他看过阿诵的伤口了,那青紫色顺着血管向上爬去,目前还只到大臂,虽说他点了他左臂几道大穴,但他如今内力全无,这几道穴位封不了太久。

“走了,樱桃。”他快速道,再次翻身上马,在风雪中驾着大黑疾驰起来,樱桃紧随其后。他想,刘尔逊不是说自己已然弃恶从善了吗?佛祖这时候就要来考验他了!“驾!”他叱喝一声,两人两骑,在风雪之中很快卷去了身形。

天如醉到京郊,本还有半个时辰的路程。

风雪渐小,王得意松了口气。在出来之前,阿诵已经被他用被子裹得紧紧,但能早些到了室内,也少些风险。但在逐渐散去的雪粒之中,前面隐约现出三人三骑的影子,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是谁……?”

“我看……逃……”

“去问问……知道……了吗?”

那三人说的话他听不太真切,只是觉得声音格外的耳熟。但他此刻心急如焚,只当是错觉,但仍不敢声张,只好拽拽缰绳,催动大黑慢慢向旁边走,希冀着远远绕开些,再走。横竖弥陀寺几乎近在眼前了!

但那三匹马已经越来越近,并且似乎是看到了他的去向,分头压了过来。

而马上的人,也渐渐显露出真容。

王得意右手掩在袖中,左手缓缓握住了阿诵那柄娘子剑的剑柄。

“王……王亚离?”

为首那人瞪大了眼睛,似乎还同同伴确认似的,彼此交换了一个同样震惊的眼神。而在震惊过后,为首的那个将眼睛眯了起来,不知怎的,还缓缓地笑了。

“真是十年不见了!王亚离。怎么说,咱们哥儿几个,还是挺有缘分的!前几日我听说江湖上……有你的消息,我还不信。没想到……”

“是很久不见了。”屋漏偏逢连夜雨,王亚离只觉后脊梁上爬起一阵战栗,脸上却不动声色,只是淡淡的,“你们几个,还混到京师来了?”

“欸呀呀,这可真是……”那人还啧啧地感叹个不休,笑道,“这不是朝廷恩泽惠下,让我们几个小鱼小虾,也能为除蠹出力么!不然,怎么到得了顺天?哦——我想起来了,你是不是也来过顺天?这地方养人……你一来,居然就此销声匿迹,失踪了十年!要不是这十年,我肯定第一眼就认出你来!王亚离,你也老了哇。”

老。他今年二十五,真没想到,他有朝一日,居然能听见这个字眼用在自己身上。于是他也笑了。

“怎么?你觉得我老了。那要否试试我的剑老没老?”

那人脸上的笑略略敛了一些。

“魏哥!你和他废什么话!你看我这只手……”旁边那人恨恨道,举起一只左手,只见其上只有四根手指,是少了一根尾指。

“当年我问过你了,”王亚离平静道,手心的汗却沁湿了剑柄,“你说你惯用右手,让我砍你左手手指。”

“闭嘴!”魏陵脸上的笑一点也看不见了,他的马在原地焦躁地踱着步子。一直没说话的第三人眼睛发亮,叫道:“魏哥!咱们还差几个就能去洗砚司办差了!要是活捉了王亚离,岂止是喜子,副指挥使也做得!”

他此言一出,魏陵的忌惮显而易见地被动摇了,三人的马逼得更近了。

“别动。”王得意说。

那三匹马又停住了。

不是他的话有什么魔力,是他眼中的杀意,还如十年前一样鲜明。他们身上被他所留下的疤痕,隔着十年的光阴,再次隐隐作痛起来。

“魏哥……”

“我急着赶路。要不……你们三个一起上吧。”

“哈哈,王亚离,何必说这些呢!”他话一出口,三匹马又开始倒退,魏陵脸上又挂起微笑,“咱们也算有些同窗的交情,何必闹得这么难看?”

王得意从鼻子里哼笑了一声。

“好,好。你自去忙吧!我们改日再叙旧!”

说罢,魏陵一咬牙,狠勒马缰,令得胯下骏马掉过头去,转身便跑!余下两个也不肯殿后,匆匆跟着跑远了。就如同他们来时一样迅速。

一阵风来,吹得王得意狠狠打了个哆嗦。他出了一身的汗,被风一激,几乎冷进骨子里。

暂时糊弄过去了自然是好,可等他们的脑子被风吹吹,吹得清醒了,恐怕还要回来捉他的,此地不可多留。他看了看还跟个面袋子似的挂在樱桃背上的阿诵,又喝了一声:“驾!”

风雪止息,月影重现的时候,王得意和昏迷的阿诵,终于到达了弥陀寺。

王得意用拳头砸开山门,尔后就是僧人们出来、又是僧人们去叫方丈,然后清妙和明秀一起跑出来——明秀的僧袍还乱七八糟地披在肩膀上,只来得及套了一条袖子。

“他中了毒。”王得意言简意赅道,“我暂时封住了他的几个要穴,但是撑不了太久。”

阿诵脸色惨白,五官精致的脸上隐隐透出一股灰气,无意之中,他瞥了一眼,只一眼,就感到一阵心脏一阵紧缩,忙转过头来不再看第二眼,同僧人一道将阿诵搬了下来,运去方丈禅房。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松脱了手,阿诵依旧安安稳稳地昏睡着,眉头微微蹙起,不知道是因为疼痛还是什么。王得意忽然发现这里人手充足,本就不需要他跟着忙前忙后,想道,我反而不好给他们添乱。于是他便静静站住了脚。明秀一扭头,见他呆站在原地,一拍脑门,又跑来问他:“你们是碰上什么事儿了?纪哥怎么中的毒?诶呀……早知道,那日不要你们走……”

王得意低头望去,只见自己手中还握着在天如醉,从那死士身上摸出来的腰牌

那腰牌状有八边,于黑灰色的材质之上,雕琢着细细的、繁密的线条——像一张蛛网。

“呀!这牌子——”明秀叫了一声。

王得意抬起头,看着他。不知怎的,明秀抿了抿嘴,忽而又不提了。半晌,才强颜欢笑说:“清妙老头儿在医术上还是有一手的!别担心了,咱们去帮他的忙。”

说完,也不顾王得意的答复,他一转身,忙不迭地又走了。

王得意目送他离去,直到他进了禅房,这才低下头,又来打量这块腰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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