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导演助理小徐应声站起，快步走向包厢门，对候在门口的服务生说可以上菜了。

但陆温寻不会被他端正的外表蒙蔽双眼，他永远记得这副皮囊下隐藏的灵魂有多么肮脏。

方宸再次伸出手拦下他。这次他们的距离近了许多，肩膀都快要碰在一块儿。

被提到的三人分别做了简短的自我介绍，方宸边听边在陆温寻身边坐下，走他后头的吴桓聿瞬间有些不知所措。

“大名鼎鼎的青年演员贺迟森，这回可算是见着真人了！”孙导乐呵呵地说，下巴那撮山羊胡子随着动作一颤一颤，看起来有些滑稽。

可惜媚劲儿用错了地方。

“嚯！现在的年轻人，真主动！”孙导拿起酒杯伸长手臂，吴桓聿俯下身体，两个杯子在贺迟森面前轻轻一碰，发出清脆声响。

没时间擦手，他对着水池潦草地甩了两下，转身和方宸对上视线，点头示好，然后旁若无人向外走去。

“不好意思打扰一下～”

“是之前和你搭戏的新晋小花？还是合作过两次的同公司前辈？”

罪恶感。

一桌人听完全笑了，孙导笑声比所有人都大，边笑边拍贺迟森肩膀：“好！好！”

但是他了解陆温寻。

吴桓聿点头回答“嗯”，贺迟森看了陆温寻一眼，没说话。

他热情地招呼贺迟森过来坐，贺迟森看了陆温寻一眼，陆温寻轻轻点头，贺迟森于是面带微笑说“那我不客气了”，走到孙导旁坐下。

方宸抬手拦下他，从离门最近的水池侧方悬挂的抽纸盒里抽了张纸，递了过去。

方宸经验丰富，立刻察觉到他们关系不一般；他看了几段贺迟森大学时公开表演的视频，毫不吝啬夸奖，当即安排贺迟森现场试镜。

说是这么说，吴桓聿的耳朵尖却红了，陆温寻装作不经意般收回视线，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贺迟森不属于这类演员，他投资这部电影也不是因为两位主演，而是因为题材。

陆温寻这时才产生一种背叛贺迟森的罪恶感。

“你知道试镜只是走个过场，最终决定权在我手上。”方宸看了过来，陆温寻那时还不明白这眼神的含义。

“不如这样，你跟我睡一回，这个角色就确定给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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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能透露，”陆温寻对他微笑，继而看向贺迟森，“实话实说吧。”

方宸拍上吴桓聿后背，跟着摩挲了两下，“听孙导的话，去吧。”

有那么一刹那贺迟森觉得“实话实说”这四个字含有某种暗示，甚至已经想象到说出“我在和陆温寻谈恋爱”后众人脸上的震惊表情。

基本上能喝酒的人都互相喝了一轮，陆温寻和身旁的方宸碰完杯后向众人失陪起身去洗手间，他走了没多久方宸拿出手机看了一眼，抱歉地对处于谈话中的贺迟森和孙导说：“不好意思，我出去接个电话。”

“不是害羞，我——”

方宸朝他逼近，在间隔不到十厘米的位置停下，问：“你现在跟着贺迟森？”

一个戴着无框眼镜风度翩翩的中年男人领着一个气质清爽的男孩走了进来。男孩看上去年纪不大，脸上带着没脱干净的稚气，估计还在上大学。

陆温寻轻轻点了点头。

陆温寻注意到跟赵总一起来的女人大部分时间都在看手机，贺迟森说话才会抬起头，用赤裸、直白、火热的目光看过去。

刺骨的寒意从尾椎蹿起，陆温寻对这样的眼神很熟悉，当时他去求方宸给贺迟森一个露脸的机会时，他就是用这样的眼神打量自己。

方宸不再掩饰，嘴角慢慢浮现一抹幽深笑意，眼睛直勾勾盯着陆温寻：“未尝不可。”

“不过目前以事业为重，还没有谈恋爱的想法，而且……”贺迟森再次看向陆温寻，“我不知道他喜不喜欢我。”

“跟我在这儿谦虚呢，”孙导指着他，身体歪向一侧对那位老成的秃顶男人说，“真人比荧幕更帅，是吧？”

服务员甜美的声音转移了所有人的注意力，陆陆续续上了几道菜，有凉碟有热菜，孙导于是招呼大家拿起筷子。

这女人还算聪明，知道赵总这样的情人留不久，早早开始找下家。虽然贺迟森身价没赵总高，长相身材名声样样比赵总好，只有跟这样的男人谈恋爱才能满足她不断膨胀的虚荣心。

几位就当前电影市场形势又聊了几句，出现谈话空档时吴桓聿拿着酒杯站了起来，对着左前方说：“孙导，我敬您一杯，感谢您给我这个机会，我一定好好演，不让您失望！”

无论陆温寻床上有多么离经叛道、淫词浪语张口就来，只要有外人在，他的“温寻哥哥”就是一副正人君子的好模样，绝不会干这种逾矩的事情。

“真不过瘾。”他补充道。

茶杯刚挨上桌面，一道沉稳的声音在包厢门打开的同时从身后响起。

陆温寻收回放在贺迟森身上的视线，面无表情夹了颗虾仁放嘴里。

这话说到了赵总心坎上，他色眯眯地看了眼身边的小情儿，手从桌面撤下。

方宸点破了他们的关系，陆温寻既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贺迟森将会是个好演员。

“孙导、赵总、迟森、温寻，好久不见，”他用目光向熟人致意，然后视线一转，落到第一次见面的人身上，“和三位初次见面，我是制片人方宸，这位是新人演员吴桓聿。”

“同性题材是当下热门，受年轻人追捧，自带流量，”说话的是赵总，边说边用肥胖的手指敲击桌面，“情节嘛过得去就行，重要的是两人之间得有性张力，观众上头才会愿意买帐，钱也就好赚了。”

老成男人另一边坐着导演，姓孙，四十出头，下巴蓄着一撮山羊胡子，头戴一顶绅士帽，打扮得像个嬉皮士。

他说话时一副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模样，仿佛这些文字是醒世箴言，拿出本子记下也不为过。

方宸提出上床这个要求时他没有这种感觉，下定决心答应

没等他回座位，孙导已经将目光转向他亲爱的两位主演：“不错，当初照片放一起效果就挺好，现在实际这么一看，还挺有cp感。”

“来来来放心大胆地坐，不必这么拘束，”孙导笑了一下，“正好，也让我们看看你俩实际同框效果。”

谭嵊屿看了他一眼，同为食物链最底层的跑腿人员，两人惺惺相惜般互相点了点头。

边看边撩头发，露出被抹胸小黑裙挤在外头的白嫩胸脯和迷人乳沟。

他一向偏爱流量演员，过往投资的几部电影业界口碑都不太好，票房却出奇地高，刨去高昂的演员片酬最后还是赚了个盆满钵满。

倒是身旁的谭嵊屿，条件反射般看了过来，然后突然意识到这举动匪夷所思，视线紧接着一一扫过众人试图补救。

“这虾仁挺新鲜。”方宸压低声音凑近陆温寻说，听见自己名字抬头冲孙导笑了一下，然后看向吴桓聿：“是他自己足够优秀。”

这是他能想到的最合适的回应。

还空着两张凳子，在座七人借着喝茶聊天杀时间——基本上只有上席的三人在聊天，其余四人更多时候是在倾听，偶尔会跟着附和几句。

都被方宸尽收眼底。

“这么不想见我就不应该给贺迟森接制片人是我的戏。”方宸沉声道，镜片后那道目光锐利无比，似乎想把陆温寻这个人给看透了。

陆温寻正躬着身子站洗手台边洗手，余光瞥见走进来一个人。

下一秒脸上浮现出餍足的神色——估计是在摸女人的大腿。

橙花混合鼠尾草的味道直往鼻孔里钻，陆温寻感到不适，向后退了几步，用疑问的眼神看着方宸。

剩下两个人被一笔带过，黑长直美女是最近一次豪车展模特，那位年轻男人姓徐，是导演助理。

“贺迟森这小子挺争气，把握住了你给他挣来的机会，”方宸轻轻摇头面露遗憾，“我还以为能再跟你睡上一次，太可惜了。”

那时方宸担任制片的《诡龙》已经结束第一轮海选，同期里陆温寻找不出比它更好的剧本，于是亲自找上门试图说服方宸允许贺迟森参加第二轮试镜。

“好像有几副新面孔。”男人笑着说，镜片后的目光温和有礼，polo衫和休闲裤的打扮让他看起来儒雅又斯文，甚至有些人畜无害。

“就算没有，演也得给您演出来。”贺迟森说。

陆温寻跟他隔了两个座位，谭嵊屿挨着陆温寻，右手边是那位年轻男人。

当贺迟森出现在镜头中，暗处角落只剩下他和陆温寻两个人。

然而即使是配角，根据导演名气和演员阵容分量也不相同。

大概打了很久腹稿，他声音里虽然夹杂着不易察觉的颤抖但说得很流畅，真挚的表情令贺迟森想起了当初青涩的自己，稍微盯着看了一会儿。

贺迟森礼貌地笑笑，“您过奖了，算不上大名鼎鼎，顶多让别人觉得脸熟。”

他看得不仔细，但记得方宸今天身上的香水味。

八年前他和贺迟森大学毕业，没背景的新人演员很难接到好戏，贺迟森又不愿倚仗贺仲的人脉，陆温寻找来的角色几乎都是比龙套稍微强一点的小配角。

所有目光聚焦到贺迟森身上，他微微皱眉，略带歉意看着提问者，语气为难：“孙导，真不能往下说了。”

“不好意思，我们来晚了，路上堵车。”

脑海里只有一个念头，得尽快离开这里。

他们将各自杯中酒一饮而尽，孙导喝完伸出食指指着吴桓聿身边那个男人，“也别光谢我，方宸功劳更大，眼光够毒把你从这么多人里挑出来了。”

陆温寻对他展露出一个浅浅笑容，“不是不想见您，饭局还没散，我赶着回去。”

“这都不能透露？”孙导指了指作为经纪人的陆温寻，撇着嘴，“见外了啊。”

至此，人到齐了。

陆温寻接过，放在手里一揉，说了声“谢谢”，把纸团扔进垃圾桶，向前一步，打算绕过方宸。

“是单身，”贺迟森看着孙导，“但是有喜欢的人。”

孙导应和道“是、是”，接着摆出一副八卦的样子，好奇地看着另外一边的两人：“问句题外话，你俩都是单身吗？”

他微微抬起下巴，表情冷漠又高傲，“难道跟你吗？”

好奇和欲望并存，仿佛水潭里危险的暗流，一旦卷入其中就难以脱身。

“小徐，让他们上菜吧。”

大概也意识到自己行为唐突，孙导尴尬地咳嗽一声，视线在一桌人身上来回扫，“那什么，上升期是该专注事业，等功成名就了，大把女人往你身上贴！”

孙导随后介绍起身边这位男人，樾和资本的赵总，电影的资方代表人，身价十几亿。

方宸看过来，目光经过陆温寻时明显慢下来，几乎是看着陆温寻对吴桓聿说：“跟迟森演对手戏的人是你，现在害羞拍戏的时候怎么办？”

是情人关系。

陆温寻扫了眼厕所隔间，门都开着，这里只有他们两个人。

秃顶男人露出一个油腻的笑容，看着贺迟森说：“是，光凭这张脸我也愿意投钱。”

是方宸。

他站在方宸和陆温寻之间，朝方宸所在的方向微微躬身，语气恭敬里带了点紧张。

吴桓聿对孙导说了声谢谢，又看了方宸一眼，才走向贺迟森身边的空位。

“先吃先吃，边吃边聊。”

坐下时他对贺迟森腼腆地笑了笑，贺迟森出于礼貌回他一个微笑，收回目光时快速跟陆温寻交换了眼神。

“当然了，”陆温寻说，语气里带着一股好笑，“我是他经纪人，不跟他跟谁？”

陆温寻端起茶杯不动声色喝了一口。他嗓子不太舒服，第三杯茶也快要见底。

“……您还是往上坐一坐吧……”

陆温寻听完也愣住了，不过他伪装得极其快，半秒不到就表现出早就知情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