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景不待?,须叟发成丝。
眼睛适应了昏暗,外公发尾的白发看得清清楚楚,我迷茫又困惑,是否外公也有像魏老师那样的状态,实在难以想象。
外公在我心里,一直都是正直又可靠,严肃又贴心,可是从未在我面前露出过任何深层的欲望,他也有吗?我能知道吗?
我把头贴在外公赤裸冰凉的背上,手环抱着他的腰,终究不敢再往下摸,又沉沉睡去。
再次醒来时候,口干舌燥,额头有一丝丝的凉意,我睁开眼来,看见外公就坐在床边伸懒腰,我开口道:“阿公…几点了?”
声音沙哑,吓了我自己一跳,喉咙还有一股尖锐的痛感,外公睁开眼睛,双眉紧皱,不怒自威。
“阿仔发烧了,昨天做甚?”
“我……我去学校打篮球了……”我心里一虚,有点害怕。
外公把我额头的湿毛巾拿起,给我喂了两口水润嗓子,我坐起来后才发现自己骨头又酸又累,忍不住说:“阿公,我骨头好痛哦。”
外公一言不发,把一支水银温度计夹在我的腋下,我隐隐约约感到外公怒气,不敢吱声,怕他再细问昨天的事。
两人沉默,外公出出进进,拿了一碗皮蛋瘦肉粥,两个奶黄包,他慢慢喂我吃粥,我觉得粥淡而无味,舌头苦涩,也不敢作声,一口一口慢慢吃下。多看了两眼外公,发觉他眼底有一层黑眼圈,甚是憔悴,只怕是为了照顾我,也没有睡好,我有点愧疚,说道:“以后日头太大,我便阴凉处躲着,不会再晒太阳了。”
他也不说话,给我撕开奶黄包,我吃了半个,觉得吃不下,摇摇头,觉得整个人都在发烫,难受极了。
外公见我实在萎靡不振,心软了下来,摸摸我的脸,说道:“以后别玩太凶,多喝水,你像是中暑了。”
我呆呆地点点头,任由他抽出我腋下的体温计,好奇心催促,我也凑上去看上面那条极细的红线。
“三十…三十九度,不行了,要去卫生所看看了。”外公眉头皱得更厉害了,似乎很担心我。
我有点害怕要打针,可是浑身在发疼也让我知道自己不太妙,只好乖乖点头示意。
换上衣服后,外公蹲下帮我穿袜子,突然一股痛感在脚底传来,我轻呼一声,我抬起脚板一看,前两天黑哥带我去溪边时被石头割伤的伤口,又红又肿,中间还隐隐发黄。
外公懊恼道:“这两天祖屋的事太忙,都忘记给你涂药了,现在都化脓了。”
这也是我不听话下水,骗外公是爬树弄伤了,自然更不敢多说话。
我慢慢走出阿森家里,外公已经在外面等着,阿森夫妻站在他旁边,还借了他一辆凤凰牌的旧单车。
阿森还是穿着那件旧电工背心,近处看他仿佛背心更小他更壮了,见我步履蹒跚,一边抓自己卷毛激喷的腋下,一边笑道:“阿仔真娇气,又发烧又烂脚!”
他大肚子媳妇一把拍他背,呵斥道:“阿仔乖得很!昨天还帮你爸痾尿!你这不知好歹的死佬给我收声!”
大块头的阿森吓得缩了缩脖子,趁无人看见,给我做了个吊死鬼的伸舌头表情,我知道他在揶揄老婆太凶,不由得被他逗乐了。
单车走了没两步,阿森媳妇又喊道:“雄叔!阿仔!中午我做鸡粥啊!”
我刚想回头挥手道别,阿森也喊到:“傻阿仔医不好就别回来啊!”
我不想理他,后面传来阿森媳妇跟阿森追打嬉笑的声音。
九曲羊肠,乡间老牛。
我坐在单车后座,扶着外公的腰间,觉得空气清爽,精神好像也好多了。
虽然土路偶而颠簸,田野间也有些牛屎的臭味,不过我病气似乎被凉风吹散了几分,哼起了电台常听到的《笨小孩》的曲调。
“阿仔之后要好好小心,已经不是小朋友了,别再让我担心了,好不好?”外公语气中透着无奈和坚持。
我回道:“我知道了,阿公,对不起。”想到这几天自己行为放浪形骸,隐约觉得不安。
单车碾过一块小石头,左右晃了一下,我连忙一把环抱住外公的腰,抱得紧紧的,手的触感隐约感到他的腹肌,头贴着他的后背,温暖而踏实,仿佛不是我抱着外公,而是外公的厚实的后背抱着我。
这刻。
哪有什么风吹草低什么疾病伤痛,天地之间,只有一双紧紧拥抱的爷孙罢了。
卫生所实则就一个大走廊连着的四间大平房,后面是一个有点别致的小花园,一墙之隔,就是魏老师住的学校的宿舍楼。
我们进去后,看见一个三十来岁的大夫在打瞌睡,听见人声他才迷迷糊糊睁开眼睛,懒洋洋地问:“谁看病啊?嗯?没见过你们,填了病历没有?”
外公连忙道:“是我孙子看病,他发烧了,脚板底也发炎化脓。”
我坐在医生面前,外公则在我后面在病历上写资料,我觉得医生长得有几分眼熟,但是又说不出在哪里见过,他白袍上缝了个标签,写着“徐耀”。我灵机一动,问道:“医生,你认不认识供销社的辉叔?”
“那是我哥,怎么了?”他眉毛一挑,回答道。
我心里释然,猜对了,便掏出口袋里面的电子鸡,说:“他那里好多玩具,嘻嘻。”
徐耀医生看了一眼冷冷淡淡地说:“小鬼头的钱真容易赚。”
徐耀医生问了一些情况,看了我喉咙,叫我扯高衣服拿冷冷的听诊器听了我前胸后背,又脱了鞋子给他看了脚底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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