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沅本来也没有什么大的病症,只是发了烧又受了打击,才一直显得恹恹的。现在在医院躺了一下午,打了两瓶点滴,烧退了人也精神了些。萧进陪了他一下午,等黄昏的时候又问了一遍,还是要不要跟爸爸回家?
江沅本来是坚定的不想回那个家,可一下午见了江辄止,又听萧进说了这些话,他又动摇了。一边是江辄止的狠心拒绝,而接着又是萧进的刻骨思念,最后还是只能回家。
本来就是被宠着长大的小孩,江沅平时会对着江辄止骄纵,可怎么也不是个铁石心肠的人,闹过脾气了还是会软化。开始跟萧进单独相处了这么久,至少解除了一个误会,萧进不是故意不负责,也不是出狱了就要来找儿子养老,他还是念着儿子的,他现在也是真的想重新当一个好爸爸。
晚上回家的时候江沅还是低着头,萧进招了辆出租车,把江沅扎了针的那只手一直托在掌中。他的体温很高,执着而又炙热地贴着他,更是让江沅抬不起头。他心里头乱糟糟的,有几次微微侧目,似乎是想跟萧进说话,最后又是什么都没说。
赶在天快黑的时候到了家,这次再回去,等打开了门是觉得没那么阴鸷逼人了。江沅沉默,萧进是喜不自胜,打开了灯,又急着去烧水,问着江沅晚上想吃什么。江沅呆呆地站在客厅里,也不说话。
“沅沅。”萧进有些奇怪,“是不是没胃口,但是刚出院,多少吃点东西。”
江沅总算是抬头看他了,嘴唇嗫嚅着。
“沅沅是不是有想吃的,跟爸爸说。”
江沅脸上发红,又给自己做了一番心理准备,而后才支支吾吾地开口:“我昨天说,我说的……”
萧进看着他,忽地也紧张起来,他屏住了呼吸,耐心地等儿子说话。
江沅的脸更红,人也像发了烧一般,好半天才能说清楚:“我昨天说,希望你,你,死在牢里……我不是真心的。”
说完了人也不自在极了,眼神乱晃着也不知道该看哪里。他在江辄止面前哪说过这话,哪低过头。父子俩闹矛盾了也是他自己赌气,气到掉眼泪了等江辄止来哄。现在当着一个不熟悉的生父认错更是别扭,再多的话也说不出来了。要是萧进真的对他愧疚,真的想当好爸爸,那也会原谅他的。昨天那么乱,他也是事后才想起自己到底说了什么。而且,而且他也真的不是故意的,他道歉了,萧进就不能死抓着不放。
忐忑地等了一会,耳边一道热风靠近,江沅还来不及惊呼就被萧进一把抱进了怀里。萧进的力气好大,胸膛硬实,撞得江沅鼻尖生痛。他不满的刚想嘟囔,萧进一抚他的后脑,又把他按进了胸膛,紧抱着一点都不愿松手。
“爸爸怎么会怪你。沅沅说的对,爸爸犯的罪本来就是该死的,现在还活着,就要好好照顾你。”
“沅沅没有错,都是爸爸该受的。”
萧进的声音又急促又低沉,蕴含着极度的满足。他一下下抚着江沅的头发,还又贪婪地把人抱紧,抱得江沅连喘气都难。江沅皱皱眉,但这回没觉得厌恶了,也没有推开的念头,只是任男人抱着。他垂着眼,嘴唇还是蠕动,却是真说不出口了。他叫惯了江辄止的“爸爸”,现在就算是有所松动了,也只是默认了这是他的亲生爸爸,对着他还叫不出那两个字。
被这样抱着,江沅的心里又在发酸。他也能体会到这样炙热的感情,这种毫无保留的爱,他更希望是江辄止,江辄止也能这样抱他多好,只爱着他,只守着他。
江沅咬紧下唇,可忍不住还是小声地抽泣起来,各种复杂的情感又酸又疼地攻击他的心。萧进赶紧松了手,揉起他的后背:“沅沅不哭,是不是弄疼你了,是爸爸不好。”
江沅摇头,从模糊的泪眼里再看萧进,连他脸上的那道疤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哄到儿子止住了泪,萧进领着人回房间,这一看又愣了,竟全忘了今天是怎么踹开了门才把人抱出去的。萧进有些紧张,暗脑自己又冲动坏事。儿子本来就怕他,现在一看门被毁成这个样子,会不会又想起他曾是个暴力的杀人犯。
但江沅不过是看了两眼,面上也没什么变化,然后就往床边走。
萧进松了一口气,走上前扶着儿子躺下,为他掖好被子,自己先主动道:“今天是爸爸急了,下次爸爸一定注意,再怎么样也不会踹门。”他隔着被子拍了拍江沅,安抚着,“爸爸把以前的行为都改了,绝对不会对沅沅动粗。”
江沅才知道他是在担心那扇门,是被踹得厉害,门板碎裂,整个歪在了一边,足见他当时的力气。江沅隐约记得昏迷中似有一下震响,原来是这声。
“明天爸爸就换一扇门。”
萧进继续在被子上轻轻拍着,就是大人哄小孩睡觉时才会做的动作。萧进在牢里都不知道想过多少次了,就想这样坐在床边轻轻地拍着、哄着,亲眼看着儿子睡着。他想了很久,在脑子里模拟了很久,可真的等到他哄人又有些僵硬,隔着被子也在担心,一会怕拍轻了,一会又怕拍重了。最重要的是,儿子已经这么大了,他还能接受这种动作吗?
果然江沅说:“我不是小孩。”
萧进苦笑着,满眼都是贪恋:“爸爸觉得你还小。沅沅要是再小一点就好了,爸爸就可以看着你长大。”
江沅忽地赌气道:“那你去问你的好兄弟啊,是他把我养大的,他什么都知道!”
说完就转过身把自己埋在被子里,江沅又难受了,明明前几分钟还觉得可以接受萧进了,可紧接着又会为了江辄止心痛。江辄止在他心里的占比实在太大,他今天走了,彻底走了,他知道自己已经出院了吗?他现在又在做什么?
“沅沅,爸爸这里是没有你江叔叔的条件好,爸爸跟你保证这只是暂时的,爸爸会好好工作,给你更好的条件,以后让你住更好的房子。”
“要谢谢你江叔叔,从爸爸出来一切都是他安排的。他本来准备了更好的房子,只是爸爸不想这么坐享其成,全部都靠别人。对不起沅沅,是爸爸擅作主张了。”
他本来是试探着说这段话,然后急促地又变得兴奋:“爸爸,在坐牢的期间也学点技能,这一个月爸爸已经在工作了,虽然现在会没那么体面,但是爸爸总算有能力养活你了。现在有你在身边,你是爸爸的福星,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江沅只是难过地发抖,他也不知道听进去没有,他还想着江辄止,这个人总是能迅速而悲伤地占满他的心。他蜷缩着,一直把自己闷到昏昏欲睡,被子上还在轻轻缓缓地拍着,一下又一下的,在慢慢熟练。
等被子里的人睡熟了,萧进才轻手轻脚地掀开被子,露出江沅被捂得发红的脸。
在江沅醒着的时候是不敢做的,现在他睡着了,萧进终是忍不住了,他伸出手抚了抚江沅的脸,手掌一伸便能把他的脸捧住。这么多年了,萧进抚够了冷冰冰的照片,现在儿子就在他的掌下,终于是能触碰到的鲜活。萧进自觉见过那么多人,也没有一个能比他的儿子更清秀好看,而且儿子的皮肤那么细嫩,白腻腻的,就是天生享福的命。没道理在江辄止那里娇养着,到他这里却要受苦。
萧进把他这样看着看着,眼神越柔,几乎就要化成汩汩泉水,从他的心口溢出来,然后一股脑地把儿子盖住。他这瞬间就能生出数不尽的力气,燃出巨大的雄心壮志,都是为了跟儿子的未来。
“爸爸一定会照顾好你。”
十月的长假却只能这样有气无力地往前推进,江沅没有再提住宿的事,反正江辄止已经帮他申请走读了,他会如他所愿的,会跟自己的生父好好相处。只要他跟萧进一起住,那江辄止也会履行他的承诺吗,以后每到休息天就会来看他?
江辄止没有出现,但是他的行李都被一箱箱地送了过来。他的洗漱用品,他的书,他所有的衣服,现在又被一件件地重新填满这个新家。高兴的只有萧进,他亲手布置着江沅的房间,他终于可以跟儿子一起住了。
江沅终于从宿舍里搬了出来,萧进的动作很快,他房间的门已经修好了,房间里的摆设还又多了一倍。萧进是真怕他住的不舒服,把他的房间布置的暖融融的很有情调。他还去江辄止家的房间参考了很久,看到江沅的床头摆着几个布玩偶,又急忙去商场买了好几个差不多的摆上去。他盼着江沅会高兴,果然江沅看到了眼前也亮了一下,把那几个玩偶捧在怀里抱了抱,但又很快松开手,因为这不是他原来的。
那些都是小时候江辄止给他买的,还说让这些玩偶来陪他。那会儿江辄止的事业才开始,他总是回家晚,江沅就抱着他那些软绵绵的小伙伴们在沙发上等爸爸,一直等到睡着,然后睁开眼就能看到爸爸。回忆起小时候,江沅满以为这些玩偶都是江辄止送来的,以为他是在舍不得自己,终究还是空欢喜。全是假的,全是披了一层皮的冒牌货。
萧进也不知道是选错了什么,眼看着儿子的心情又低落下来,他问道:“沅沅是不是不喜欢,想要什么,爸爸重新给你买。”
他越是这样讨好,就越让江沅感觉到对比的失落。他宁愿萧进对他冷淡些,不在乎些,这样他就不用总想起江辄止。而且,要是生父都对他不好,江辄止还会这么决绝吗?还会硬让他回到生父身边吗?
江沅就忽然生气了,冷冷道:“你不要对我好!”说完就扔下那几个玩偶,跑出去又不理人了。
萧进一个人站在房间里,站了好一会儿才重在江沅的床边坐下,他的手抚过江沅的被子,抚过他的枕头,最终只能是叹了口气。他不知道怎么才能讨儿子欢心,明明感觉前几天才靠近了他一点,不过一会又被打回原形。只能怪他实在跟儿子分开了太久,除了血缘的这层关系,其实更像是被迫熟悉的陌生人。儿子喜欢什么,厌恶什么,就算从江辄止那里打听到了,可他做起来又完全是另一回事。
怎么才行,还有什么办法能让他跟儿子亲近。
他满心愁结的时候接到了江辄止的电话,俩人是一贯地聊了几句近况,然后话题总是会转到江沅的身上。江辄止的言语间还是在担心江沅,自从他走读之后就担心更多,问他在家里怎么样,平时又做些什么,最主要的是,还有没有伤心低落。
萧进又找着了救星,他赶紧说:“我过两天就休息了,你有空也出来一趟,我想问问沅沅的事。”
江辄止的声音骤然着急:“沅沅怎么了?”
萧进叹气:“见面再说吧。”
挂了电话,两个人又都无法定心。江辄止的时间自由,只是萧进不行,他紧赶着做完手上的活,熬了好几天后才能在白天约出来。俩人约在一家粤菜馆一起吃午饭,江辄止有些日子没见他了,觉得萧进现在是比前两个月会打扮了点,衣服虽然普通,倒是穿得笔挺括直。加上他个子高,身形健硕,脸上那道疤带着股煞气,给人的感觉就不一般。等他坐到面前了,江辄止看他的指甲全部剪短了,下巴上的胡渣全刮得干净,只剩一层淡淡的青色,刚出狱的时候他什么都很马虎,现在知道讲究了,把自己收拾得清爽干净,不用想都是为了讨好儿子。
江辄止还是成套的西装,一身的行头都打理过,又贵气又考究,他今天戴了副眼镜,冷冰冰的金属框架下是一双狭长的眼,带出一股不近人情的斯文。他跟萧进这样面对面地坐着,仿佛是两个极端,根本想不出这样的两个人能有什么交集。
他客套地笑了声:“进哥,什么事急着见我?”
萧进也为了频频麻烦他而不好意思:“知道你很忙,但有些事还是想找你聊聊。”
江辄止跟着他开门见山:“沅沅,是不是沅沅出什么事了?”
萧进的目光幽沉,缠着纠结和烦忧:“一直都是你陪着沅沅,我说是他的爸爸,但其实一点都不懂他。”
江辄止说:“是不是跟沅沅闹矛盾了,他就是小孩子脾气。”
服务员这时候过来给他们添水,递菜单,江辄止拿到菜单的时候眼神又暗了暗,低声说:“还是沅沅会点菜,他最喜欢这家的粤菜,你以后也可以带他来。”
萧进苦笑:“总是你更了解沅沅。”
萧进其实很反感自己的这种变化,在牢里的时候怕江辄止对儿子不好,现在出来了,又会嫉妒江辄止跟儿子的亲密。他努力想控制自己,他不能生出这种忘恩负义的想法。这是他的兄弟,俩人有着过命的交情,又帮他照顾了这么多年的儿子,他却在暗自腹诽别人。
服务员离开了,江辄止才回过神:“你跟沅沅怎么了?”
萧进握着两只手横放在桌上,是跟自己的内心做争斗,好让自己尽量平和地看待:“我想问问,你平时都是怎么跟沅沅相处的?”
本章尚未完结,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