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出岫将目光收了，低头写买卖文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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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中一名小姐四下环顾，面上颇为期待地说：“听说最近新来了个金发小郎君，长得俊俏得很。”

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骑着毛驴，忽闻馥郁果酒香，侧目一看，是间修得雅致却又不全似中原风情的酒肆；抬头一望，二楼的露台上缓缓走出个高挑的西域女子，她有着一头浅棕的长发，还生了一双如晴空般的湛蓝狐狸眸，只往下一撇，就叫那书生将魂都交了出去。

一个蓝黑色的身影从窗外跳了进来，来者的脸还没看清，声音先听出来了：

唐听泉瞪大眼睛张大嘴：“啊？”

这酒肆是整个扬州城最大的胡姬酒肆，专供西域琼浆，再配异域美人歌舞侍酒，富商贵人想寻个稀罕便驾临此处，呆上一天，就叫人流连忘返。

唐听泉一听，心里估摸着何哥还没发现自己讹了他一大笔钱，心里舒了口气。他坐没坐相地在那来回晃了一会儿，才应何出岫：“那倒不是，单纯今日无事，来找你消磨时间。”

何出岫无语地盯了他片刻，忽然站起身，去将书房内的所有窗户关上了，而后回到桌前，提着那贱兮兮的惊羽诀的衣领，将人连拉带拽地推出了门：“自己去院子里玩，少来给你爹添堵。”

何出岫听出一身鸡皮疙瘩，满脸嫌恶地护着满桌子的文书往边上挪：“滚啊。”

“少管。”

“回家睡觉去，别在我这没事找事。”何出岫一把把他手拍开。

何出岫对他翻了个白眼，重新拿起了笔，话几乎是从鼻子里出来的：“你爹我忙得很，少来烦你爹。”

得了，便宜儿子配缺德破鸟，凑一起倒是正好。

另一位小姐丧气叹道：“唉，明明今日已经来得很早了！”

他厌烦地摆摆手：“你去跟那鸟玩吧。”

便宜儿子扒着他的桌沿，蹲在地上嚎叫：“何哥，我真没事做。”

书房的窗“吱牙”响了一声。

“谢

唐听泉虎口托着下巴，围着何出岫的案桌转了两圈，愣是没瞧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往窗边的座椅一坐，翘着腿盯着何出岫。

“胡姬貌如花，当垆笑春风……”

何出岫不敢想，可那春色硬是从他思绪中冒出来。

他双手撑住脑袋，垂首长叹——真荒唐啊。

紫衣女子点点头，将胡姬刚端上来的小点心移到他面前，夸奖道：“真聪明！来，陆咪，休息下，吃点点心。”

他的语调奇怪得很，像是舌头捋不直，说起官话来一字一顿的，跟牙牙学语的幼童差不了多少，真要说起来，幼童的语调估计还比他标准些。

何出岫探头张望，马上同那鸟对上了视线——是乔风翠养的那只偷他钱的破鸟。

唐听泉立马来了劲，故作谄媚地迎上来：“爹，我来帮你。”

重现在何出岫的脑中，仿佛重新回到了氤氲欢愉的昨夜。

这会儿，才开门不足半个时辰，大堂里过半的桌位已经有了主。身着银铃轻纱的西域男女端着酒壶酒杯在堂间穿梭，香风酒气伴清铃，又加琵琶胡旋舞，大堂里热闹至极。

才关上的门又被拉开了。

何出岫即刻坐直，将自己先前写的东西往其他纸张下面一塞，抄只笔在手里。

二楼东侧的一排雅间，因着远离大堂，歌舞声传不到这，又紧邻河边，一开窗便能尽览春色，想来此小酌一杯的人数不胜数。

“让我看看——”其中一位紫衣女子凑了过去，手指指在那一行上，“这个是‘腾’，这一句念‘云腾致雨’。”

书生一边轻唱着谪仙人的诗，一边翻下毛驴，情不自禁地迈进了酒肆大门。

何公子心里正盘算着用什么话把这臭小子打发了，忽然福至心灵，嘴唇一动，吐出二字：

店外又来了辆装饰讲究的马车，下来两位穿红着绿的富家小姐，甫一进门，待客的西域男子即刻迎上来带两位客人上座。

小郎君在那张嘴叽叽咕咕好几下，才发出了差不多的音，试探性地念：“腾？云、腾、致、雨。”

唐听泉不死心地到处乱瞟，想找地方溜进去，却忽然看见何出岫的院子里落了只漂亮的白色巨鸟，来回踱着步子，瞧着有趣得很，便敲何出岫的门，扯着嗓子问：“爹，你什么时候养了只大鸟啊？”

广陵三月，烟波柳堤，花满枝头。

“何哥午安！诶？你今天怎么不穿承霁套啦？”

小郎君端坐在椅子上，桌上摆了本书，他拿食指一个字一个字地点着，皱着眉头、眯着眼睛去看书上写的东西，嘴里念着：“云，呃……姐姐，这、个、字、是、什、么？”

何出岫换上一副相当客气礼貌但透着不善的笑脸，看得唐听泉莫名毛骨悚然。

胡姬推开其中一间的大门，端着三碟精致的点心和一壶果香小酒进了屋。

待客的陪着笑同她致歉：“对不住，他已被早到的贵客先点去啦！两位贵客要不指名其他几位？”

“喂！”唐听泉吃痛地叫唤了声，见何出岫摆明着不想看见他，开始软磨硬泡，“我晚些还要去接朋友呢，我不去接，他肯定找不着回家的路。而且他那儿离这边近，爹你就让我呆一会儿呗——”

雅间里头有四个人，其中三人衣着艳丽，头上插着雕琢细致的珠玉簪子，额头、颊边点了花钿，一看便知是富贵出身的女子。她们中间坐着位金发浅瞳的年轻人，那年轻人看着青涩，长得倒很是出挑，加上一头耀眼的金色长卷发，即便是在胡姬酒肆，也是排得上号的美人。这乍一看雌雄莫辨，待瞧见了美人脖子上的喉结，才确认了是个西域男子——这位就是新来的当红小郎君了。

何出岫起初还能正常忙活他的，然而唐听泉的目光紧紧追着他，让他觉着浑身难受，只好搁笔同唐听泉对视，毫无波动地动了动唇：“怎么，又缺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