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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瑜指了指一颗槐树,道:“爬上去。”

“大哥,是我!”

下一刻,周瑜两手攀上孙策脖颈,将脸埋在他的颈窝处,孙策脑中轰鸣一声,恍若五感都聚集在周瑜呼出的热气,以及那茸茸的不时抖一抖的狐耳上了。

“认得我是谁吗?”

榻上的人听见响动,缓缓扭头,靠在枕席上迷蒙着眼,望向孙策。

他低头打量盖着巾帕的周瑜,轻叹了句:“我总以为你敷了粉。”

一时无人说话,周瑜又听见孙策问:“他怎么闹的?”

孙策沐浴过后便去用了晚膳,饱食后大步往周瑜的院子里踱去,月朗星稀,院中只听得鸟鸣,静谧安和。

无人应答,周瑜愁了愁,也不知孙策听没听见。

周瑜想了想那狐狸艳丽的毛色,犹豫道:“还是算了吧。”

周瑜在里间,听见院子里孙策道:“由他闹去,今日要是真带上了他,我现下就得去母亲面前领骂了!”

周瑜难受得忍不住,好似蚂蚁噬心,昏沉沉起身告别长辈,就往自己的屋里去了。

孙权几乎是立即起身,往院子外跑了出去,大抵是见周瑜劝不住,便去找母亲主持公道了。

“我瞎说的,公瑾,”孙策愁了愁,“这该如何是好?等明日我去寻一些江湖术士,或许能有办法。”

慌乱中周瑜捂住了头顶,却忘了身后还有条栗色的尾巴,孙策全都看在眼里。

他于是说:“装什么。”

“我下次尽量,”孙策揉完自己的额头,又伸手去碰周瑜的,“你以后也该等等我,抛下一句话就走了算什么?”

孙策拍了拍门,晃得门簌簌响,“公瑾,公瑾?”

孙策笑答:“好。”而后佯作起身,待周瑜不备,一把扯开了他身上的被褥。

“公瑾,这下面有个破观!”孙策在下面喊,“你下来看看!”

“你先替我瞒着母亲,我怕她忧心过甚。”

“是我,”孙策低声道,“你听我说,你眼下被那狐狸着了身,才使如今燥热难熬,但必得熬过今晚……”

孙策从不信神神道道的东西,如今周瑜凭空长出了狐狸的耳尾,他不得不信了。

“伯——”

周瑜不爱听别人说他长得好,以貌取人,失之子羽,他从小便学过。更因为夸他相貌的这些词,与孔武有力的自己不太相符。

“嗷!”孙策痛呼,而后凑至周瑜脸前,问道:“胡然而天也?胡然而帝也?”

“反了天了!”孙策喊,“他当这里是他家啊?”

周瑜拍拍他的肩,笑意更深:“所以得借伯符兄一臂之力了。”

而后径直走进屋内,一把闩上了房门。

二人边跑边射了几箭,无一命中,孙策有些恼了,他二人射箭向来不差,那赤狐闪得也忒快。

孙策正欲像往日一样推门而入,却发现木门上了闩。孙策暗道奇怪,周瑜一向会给他留门,今天这是怎么了?

被褥中又说:“你帮我灭。”

“我算算他的命数。”

“那我们现下怎么出去?”

孙策被周瑜攥着右脸,吐字都不似往常清晰:“痛痛痛!公瑾!”

自那耳朵钻出来后便敏感得要命,周瑜听见这话,条件反射般捂住了头顶,张了张嘴,终究没说出话来。

“为什么不行?”

周瑜没同他似的在院子里乘凉,取了一套干净衣物打算沐浴一番,正要去,就听人说孙权午后在府里闹了脾气。

孙策将这一幕尽收眼底,凑过头去与他对视,近乎呢喃着:“我装腔,公瑾也不坦荡,多看我几眼又如何,我又不是不给你看。”

周瑜当下也拔了一支箭,急忙转身,箭尚未发,只见一抹赤红身影,穿梭在丛林里。

周瑜尚有一丝神智,听见这声唤,便抬眼对上孙策的眼睛。

周瑜瞥他一眼:“你儿时爬树爬得少了?”

榻上的人用被褥蒙着自己,仿佛听见话音,又往床里侧缩了缩。

孙策掐着周瑜瘦削而紧实的腰

“你就不能稳重一些?”

孙策耍了无赖:“我蛮夷也!”

去”还未说出口,便见孙策拔了一支箭,往他身后射去。

“你还说吗?”

孙策瞧着周瑜远去的背影,低叹了句:“不解风情。”

孙策拍了一把孙权的肩,眼中似有褒奖之意。

孙策心虚地眨了眨眼。

周瑜体内又涌上一波热,浑身发软,像被抽了骨。他难耐地阖上眼,鼻腔里哼着气,面上酡红,孙策一见他这模样,便知说什么他也听不进了。

“下面那个踹破了门槛,不是好人。”

孙权立刻惨叫了一声,周瑜眼见着孙策又举起手,意欲再打一棍,他赶忙道:“小惩大戒,你做什么还要打他?”

“算我倒霉!”

赤狐顿悟:“风水涣!离宫五世——”

孙权颇为认真,点头道:“狐狸有春期,如今公瑾大哥被着了身,不过多久也会……”

周瑜松了手,拿起巾帕走进屋里,余光瞥见孙策呲牙咧嘴地揉脸,可自己分明没用力。

片刻后孙策又俯下身贴近了那狐耳,贴着那耳朵道:“听得见吗?”

“公瑾!你——”

孙策回屋,便见黯弱烛光映着周瑜,衣衫半褪,肩颈处裸露一片,本该是晃眼的白,如今在烛火映照下透着暖色,远远就能看见汗珠点点。

孙策却觉得新奇,饶有趣味地四处看,“不过是个荒废已久的破观,”孙策摆摆手,“公瑾难道相信神鬼之说?”

孙策追了上去,喊道:“是赤狐!”

孙策从没见过周瑜这样,又奇又惊,几下坐上了床榻,几次忍住欲扯被子的手,盯着被包道:“屋内烛火未灭,何必诓我?”

孙策狠咬了咬牙,额头青筋暴起。

事实证明,周瑜的担忧是有必要的,等周瑜湿着发丝坐在院子里晾头发时,伴着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孙权眼含热泪地跑来避难了。

“不行,”白狐道,“换个人。”

“……”周瑜拿着衣物,听见孙策离开的脚步声,终究还是不放心,他叮嘱道,“吓唬吓唬就行了!”

“没有。”

“是,生不了。所以十月后狐狸会将其开膛剖腹,杀……”孙权纠结半日到底是“父”还是“母”,索性道,“杀人取子。”

“应该是。”

赤狐眼射精光:“那就借他的腹。”

“我喜欢上面那个。”

“……我知你不是,”孙策瞧着他头顶的狐耳和身后的狐尾,咽了口唾沫,“是不是今日……那只赤狐的缘故?”

孙策颇不耐烦地开了一道缝,低头注视着孙权,小孩手上抱着一册书,在亲大哥不耐的眼神下斟酌开口:“狐狸。”

孙策这时从观里踱出,招手示意他进去。

“有感觉吗?”

周瑜正了正箭筒,走到槐树下,仰头打量了一会,道:“邀我爬树?”

孙策恍若未见,一边替他揉着头发,一边吟道:“鬓发如云,不屑髢也,玉之瑱也,象之揥也,扬且之皙也……”

万幸不是什么猛兽,周瑜松了口气,跟在孙策身后。

孙策伸手摸了摸他的额头,都有些烫手了,他急道:“身上可有不适?”

赤狐伸出一只爪子,划了几道,虚空中便显现出如波纹一般的气流,汇成符文的模样。

周瑜盯着房梁,开口答道:“敬鬼神而远之,圣人之言不无道理。”

周瑜偏过头瞧他,“不是掏鸟蛋?”

“公瑾,”孙策用木棍点地,“别护着他。”

哪知孙策瞧着孙权落水者抱浮木一般抱着周瑜,气上心头,往孙权撅起的屁股上打了一棍。

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太阳落山前赶回了家。打猎辛苦,爬山也不易,两人的里衣都汗湿着,孙策甫一回屋便脱了外衣,只着单薄中衣,在院子里猛灌了几碗水。

周瑜还未喊全,下方传来个声音:“公瑾!我没事!”

“此人并非池中之物。”白狐神色平静。

孙权留在席间,发怔,他没有看错吧,公瑾大哥的脑袋上,冒出了两只兽耳?

孙策警告道:“不许出去乱说。”

孙策一气将箭筒中的箭射空了,就去周瑜箭筒中又摸了一支箭,这次没再按上弓弦。周瑜扶着一棵槐树,气喘着道:“别追了吧……”

孙权答:“我看见了。”

孙策与周瑜对视一眼,周瑜目光示意他去开门。

孙权狠狠点头:“比大哥穿得好看。”

“没有一百棵也有八十棵吧,”孙策笑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多么值得自豪的事,“我闭着眼爬也能上去,方才我只是担心公瑾——”

孙策嘴里骂了几句,却听话地一把丢了那木棍,接过巾帕,覆在周瑜湿漉漉的发丝上。

周瑜浅笑着朝他勾手,孙策被他笑得昏了头,缓过神来时已经站定在他身边。

同一时刻,道观中两道幽幽绿光,正细细端详着爬树的两人。

孙策差点摔个大跟头,周瑜听见身后一声惊呼,吓得转身过去看,迎面撞上了孙策带着尴尬笑意的俊脸。

孙策一眼便瞧见了衣桁后帏帐中的人影,走近了笑道:“何故锁门?眼下时候尚早,公瑾——”

观内并无供奉的神像,阴凉而荒芜,木质桌案早已蒙上一层灰白的尘埃,周瑜环顾四周,阴冷的气息渗进皮肉,他伸手揪住正在四处打转观望的孙策,道:“此地不宜久留。”

孙权撇了撇嘴,说:“我最近在读史记,里面说父义母慈,兄友弟恭。大哥却总欺负我。”

孙策此时没空管他脸不脸红,一心都挂在屋里生了狐耳的人身上,听见了这一句,面色稍霁,开口便赶人:“知道了,你快回去睡觉。”

孙策正要追上去,周瑜叫住了他:“诶,你替我擦擦头发。”

赤狐闻言抖了抖耳朵,神色悻悻。白狐见它还不死心,狠瞪着它。

破罐?周瑜心内疑虑,却也没犹豫,纵身一跃。

周瑜心跳如擂,此时差点瘫软在地上。

孙策点点头,忽地传来一阵敲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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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仆从答道:“小公子拿剑砍坏了书案。”

孙权举了举那册书,道:“《齐谐》里说,东南有山,其上多槐,无猛禽,槐木密处有狐,其色赤而微黑,曰缁狐,能言语,好假男腹孕子,以代天罚。”

“好俊俏的少年人,你觉得哪个更好看?”

说话的气息喷在狐耳上,那耳朵又抖了抖,周瑜痒得难受,一把推开了孙策。

片刻后,一阵窸窣声传来,孙策隔着门板对周瑜说道:“公瑾,你洗好了叫我,我先去揍那小子一顿。”

这一跃方知底下有多大,几棵老槐树绕着一座破旧道观,树冠遮天蔽日,缝隙中漏下几束日光,周瑜心惊不已,方才那狐狸藏身之处并非树丛,而是这几棵槐树的树冠。

这姿势实在太近,周瑜往后退了退,只看了一眼就瞥向别处。

“不说了!”

轰鸣声中,周瑜急忙冲上前,扒着树丛瞧孙策,若是农户设下的陷阱,孙策此时怕是被兽夹夹断了腿!

“我确实不擅长这个。”

周瑜一把蒙住近在咫尺的脸,道:“沐浴去。”

而后从中传来闷闷的声音,“出去,我要睡了。”

赤狐奇道:“跟之前遇见的那个小童一样,主风的命。”

“子之不淑,云如之何。”周瑜低声念道,转而阴沉着脸望向孙策,“你想说我德行有失?”

孙权闻言更是往周瑜怀里钻了钻,两手紧紧搂着周瑜的腰。周瑜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而后朝孙策眨了眨眼,以口型示意:饶他一命。

周瑜微微仰头,见孙策闭着眼摇头晃脑地背诗经,伸手拧了他一把。

“此人命格贵重,来日或能左右天下时局,”白狐警告道,“你想借他的腹,小心遭了天谴。”

“遇火呈祥,泽披万物,”赤狐惊道,“瞧着像水命,没料到是个通烈的离火命。”

“里边荒得很,全是蛛网。”

“……暂时未查到,”孙权垂下脑袋,欲言又止。

“听得见,”周瑜道,“它像我自己长出来的耳朵!”

“……”孙策被噎得半晌说不出话。

孙策徒然猛咳了起来,缓过劲来方说:“男腹?孕子?!”

“公瑾大哥,救命!”

赤狐盯着周瑜,瞳仁一动不动。

“荒谬!”孙策拧着眉,低吼道,“他是男子,如何生育?!”

“你日后打猎若再像这次一样……”

孙策一锤手心:“那就难办了,割也割不得了。”

周瑜愣了半天,才开口,声音低哑:“……伯符。”

“不太一样,”白狐点了点其中一处,符文缓缓流动,“九三爻动,不止是风。”

孙权抱着那册书,颇忧虑地望了一眼木门,随后缓缓离开了。

它抬眼仔细看了看,而后说:“风在水上行,利涉大川,水到渠成。”

周瑜没接话,他徒然觉得身上一阵燥热,脑袋发沉。孙权继续道:“他总说是替父亲管教我,可是……公、公瑾大哥,你……”

“嗯,”孙权抬眼,“我记得以前在书里看见过人生兽耳的传言,回去找了一圈,终于找到了。”

孙策胸口也起伏不断,拿刀一般地拿着箭,那赤狐钻进一大团树丛里了,孙策俯身望了望,道:“躲在这儿呢,捉住它给你弄顶冬日的小帽。”

孙策眼皮跳了跳,片刻后,被周瑜踩着肩,任劳任怨地给他当了梯子。

孙策忍不住伸手碰了碰那茸茸的狐耳,甫一触到,狐耳便抖了抖,连着周瑜也轻颤了颤,狸猫似的。

话音未落,孙策便一个猛冲,扑进那团树丛里。片刻后,周瑜瞪大双眼,眼瞧着孙策掉入一个大坑。

周瑜悄悄又瞥了一眼,确定没有攥红,便再次瞥开眼神,低声道:“不许再装。”

“帮帮我……”

下一刻房门大开,孙策走了出去。廊下,孙策问道:“你怎么知道?”

孙策愣了愣,才反应过来这诗是暗讽昔时宣姜夫人的,孙策吞了几口唾沫,道:“我只想夸你貌美不行吗……啊!”

周瑜浅笑着答:“是吗。”

孙策径自去沐浴,周瑜便去前厅同长辈们一起用膳,席间孙权一改愁容,一直盯着周瑜看,被发现后悄悄与周瑜说:“公瑾大哥,你穿直裾也好看。”

“一阴伏于二阳,主客皆是巽。”赤狐解了解,“长风相随,吹拂不断,利武人之贞。”

孙策凑了上来:“你瞧瞧我的脸,红了没有?”

“不过只要在狐狸着身这一夜,不、不做那个事,应该就……”孙权面红耳赤,艰难道,“应该就不会怀上孩子。”

赤狐见那眼神冷厉异常,立即应道:“听你的就是了。”

“热得慌,”周瑜呼出口热气,“没力气。”

说毕,周瑜便走出了道观,孙策见状立刻赶了上去,走得太急,一脚踢碎了脆生生的木门槛。

两人一齐捂住额角,都被撞得眼冒金星。

孙策举头,望了望头顶的树冠,又看了看周瑜波澜不惊的面容。

孙策放缓了脚步,踱过去半跪在塌前,揉了一把那倾泻在枕席上的乌黑发丝,轻声唤道:“公瑾?”

周瑜哑然失笑,嘱咐道:“少惹你哥生气。”

就在孙策迟疑的片刻,周瑜扯开了本就凌乱的衣袍,半敞着胸膛,一路向下连着紧实的腰腹,半遮半掩地露在孙策眼前。

“我曾经邀你一起去郊外爬树,可是被你严辞拒绝了,”孙策直直盯着周瑜,“公瑾儿时乖巧懂事,不愿学我的无赖行径,如今爬得上去吗?”

周瑜瞪了他一眼:“……有。”

是以他只瞥了孙策一眼,以示不满。

周瑜贴着孙策的颈窝说。

周瑜在被褥中闷了半天,加之这耳朵尾巴钻出来后浑身燥热,如今面色桃红,眼神颇为哀怨。

孙权一个猛扑冲进他的怀里,周瑜伸手揽着他,眼瞧着门外昂首阔步的孙策手持一根木棍追了过来。

“可有解决之策?”

周瑜坐起身,赶在孙策之前开口道:“我不是妖怪。”

“久不见人,看上去都一个样。”

“他想把我做成小帽,能是什么好人?”

屋内无人接话,孙策眯着眼透过门缝看见屋内烛火正明,心内更是犹疑。几步绕去房侧,一拉窗户,轻巧地跃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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