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寒舟怔了怔,方才惊觉,此次登坛的乃是先生——纵是于天子之前,以先生宿望盛名,讲学也是绰绰有余。此事在他预料之外,却是情理之中。
扑通一声,邻座的学子一个憋笑不住,翻倒在地。
那时他尚未至垂髫,只到先生腰高,虽身体还虚着,却最喜欢帮先生抱着书箱,迈着小短腿在他身边跑来跑去,像一只撒欢的幼鹿。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如此两两相望,于无声中,似有万语千言。不知不觉过了许久,那宿儒一篇精要讲毕,在各人的赞声中缓步下坛,镜渊先生见状神色肃了肃,袖摆一振,迈步而上。
……
是《柏舟》。
声声清朗,字字珠玑,迎来赞叹无数。顾寒舟的心思却已全然不在此处,面上听得恭谨,脑中满满皆是先生。
想得到,听得懂,却不可应答。唯有故作无事,扬眉浅笑。
昔纵凌云志,抟九万扶摇长风;今存刑创身,忆十载寒窗如空。
场中鸿儒满座,雅客如云,自然无一人插科打诨,也只有他想得到,听得懂。
顾寒舟抬眸一望,眼中漾起笑纹。
先生也忍不住展颜,年幼的他睁大眼睛,好奇转头,将发绳上的小铃铛晃出一串清响。
顾寒舟记得,这是他于书院初进学时,学会的第一首诗。
[注]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出自《国风·邶风·柏舟》;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耿耿不寐,如有隐忧。微我无酒,以敖以游……
先生抑扬顿挫的话语响在耳旁,顾寒舟眼底光芒明灭,不觉回想当年——
“忧从中来,不可断绝。”出自曹操《短歌行》。
章末拉郎配,请勿深究。
彼时其乐融融,如今已如隔世。
觏闵既多,受侮不少。
连师兄看铃铛恍了神,想也不想,张口就答:“近在眼前,不得出手。忧从中来,不可断绝!”
他目光如凝,一条条数过先生面上皱纹,视线转过他鬓角的星霜。先生若有所感,含笑回望,眼底温煦如故,尽是爱怜。
时逾多年,坛上先生再度含笑发问:“‘如有隐忧’,忧之为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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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忧之为何?
青阑书院未有蒙学,其中学子最小也是束发的少年人,似他这般的幼童绝无仅有,免不得引人注目。待他再混入学堂,手脚并用地爬上凳,勉力将手搭上桌面,努力摆出正襟危坐的姿势,大半的学子便光顾着偷看他了。
那时坐后桌的连师兄,甚至盯着他发绳上的小铃铛发呆,手痒了半堂课。
先生发觉异样,板着脸问他:“‘如有隐忧’,忧之为何?”
此时日光明彻,和风轻拂,坛上叶动疏影,杏花闲落。镜渊先生一袭长衫,形容隽逸,气度高华,不疾不徐开口,讲的乃是一篇诗经通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