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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话赞誉颇高，先生说得温和平稳，顾寒舟听入耳中却殊无喜意。他垂下视线，手指无意识地在桌案边缘捻了捻，故作欣悦地扬起唇角，没有应声。

话未说完，被镜渊先生拈起一颗桂花糖堵在口中：“你的学问我已考问完，极好。这盒子糖便归你了，说话算话。”眼角漾起淡淡的笑纹。

顾寒舟提笔，转念间想起先生立于杏坛之上的身影，下意识便书下一行字——

再接着，却是怎么也写不下去，艰难收笔，笑道：“先生？”

顾寒舟微笑道：“不会让先生失望就是。”说着定神沉心，笔走如飞，雪白的纸页上墨色纵逸，飘若浮云，矫若惊龙，不多时，一卷又一卷字帖便已写就。

“哭什么？”镜渊先生用袖摆替他擦拭眼角，道，“难道秋意轩的方子有误，糖都做成酸的了？”

顾寒舟身子一僵，明白自己的异状被先生看在眼中，心口颤了颤，迈步过去，道：“我——”

好一会儿，顾寒舟才低声道：“先生，我乖乖的，不慌，也不怕。”他的声音发涩，带着微微的鼻音，轻轻道，“只是……难受得紧。”

镜渊先生望着纸上字迹，若有所思了一霎，才温声笑道：“风骨已成。再过些年岁，说不得旁人也要唤你一声‘顾大家’。”

镜渊先生叹了一口气，牵着他手让他与自己坐到一处，道：“刚说你已长大了，现下再看，却还是个孩子模样。”拍拍他手背，像他儿时那般哄道，“乖乖的，别怕。若有人欺负你，尽管说与先生听。先生替你好好教训他。”

一幅幅草书帖子铺展在桌案上，镜渊先生目光在恣肆飞扬的墨色间逡巡，指尖沿着笔势，在半空划动几下，方叹道：“于书画上，先生早已没甚么可教你的了！”再看了一会儿，又道，“你自己写几个字罢，不必仿着谁。”

镜渊先生抚了抚他柔滑的墨发，温声道：“是，先生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

顾寒舟低头，不敢看先生的眼睛。口中桂花糖清甜的滋味化开，与鼻尖酸涩混成一道，让他忽地不知所措，眼前一霎模糊。

顾寒舟一声不吭，忽地跪在他身前，将头枕在他膝上，含混道：“……糖不酸，甜得很。”

他卷起那半张字帖，勉强道：“这帖写得不好，不必留着。”见先生未出言阻止，心中微微定了定，另书了一幅酣畅淋漓的帖子才收了笔，下巴微抬，一副等人夸赞的模样，对先生笑道，“先生以为我摹的这笔字，可还看得？”

柳大家的草书？甚好，甚好！”说着引他到案前，替他展开光润细韧的宣纸，执起墨块在砚台中磨开，玩笑道，“今日先生也替你当一回书童，为你铺纸研墨，好瞧瞧你习得了几分风范！”

顾寒舟摇摇头，胡乱地用手背在眼角抹了抹，也不开口。

泛彼柏舟，亦泛其流。

顾寒舟只听得先生的声音舒缓，语调平和而温煦，如春日暖阳下的汩汩流泉，轻柔地漫过他的耳际，道：“遇上什么都莫慌，先吃颗糖缓一缓。”

他写得入神，先生替他换了新纸，他不知想了些什么，怔怔又书了几行，醒神时忽地停笔，断在一半，一滴墨汁“啪”的落在空白处，洇开一团浓黑。

大约是心绪不定，他沉默得实在太久。镜渊先生暗叹一声，招手让他过来，道：“你这孩子，究竟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