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次又一次的重复,暗卫的声音已近嘶哑,压抑着破碎的喘息,仿不出少年的清冽,不再与顾寒舟相似。
说完那句话,顾寒舟跪伏在地,久久不敢抬头。镜渊先生立在他身前,同样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暗卫汗湿重衫,屏住呼吸,背上如压了一座山岳。
只是皇帝不喊停,他也不敢歇。
“顾寒舟,你怎的这般糊涂!”镜渊先生声音已带了怒意,顿足道,“给我起来!”
皇帝眼底的那一点光亮,却在不知何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
两行泪从顾寒舟眼角滑落,镜渊先生轻轻替他拭去,道:“总记得你幼时,只是那么小小一团,不及桌子高的模样。”他语音慈和,再无分毫的冰凉,却似含着惆怅,道,“如今的小寒舟,竟也到了情窦初开的年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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顾寒舟只觉脑中一片空白,心绞成一团,双唇微张,半晌却再未吐出一个字来。
皇帝抬手止住他叙述,道:“最后那句,再讲一遍。”
暗卫迟了一瞬,方反应过来,颤声道:“寒舟亦对陛下……倾慕已久……”
暗卫不敢违拗,再一次道:“去岁殿试之前……”
镜渊先生抬手抚他发顶,温声道:“莫一直低着头,否则先生要着恼了。”
顾寒舟长睫轻颤,抖落一点晶莹。
……
到了最后,皇帝怔怔地听他重复那句“寒舟亦对陛下倾慕已久”,如坠梦中,半晌不曾说话。
“你不知。”镜渊先生打断了他的话。
“去岁……”
……
镜渊先生步步走近,抬手捧起他面颊,叹道:“你瘦了这许多……就是因为心里总存着如此念头?”声音不觉已发了颤,再度道,“你这孩子——怎的这般糊涂?!”
挥袖让暗卫退下,他站在窗前,喃喃自语般道:“好个……倾慕已久。”
皇帝背过身去,从喉咙里发出了一身叹息似的苦笑。
“再讲一遍。”
……
……
“再讲一遍。”
“再讲一遍。”
屋内的气息有如凝滞。
“寒舟亦对陛下……倾慕已久……”
“去岁、去岁殿试之前……”
仿着顾寒舟,声带哽咽,一字一顿地道:“去岁殿试之前,弟子在京中状元楼中结识了一人,他……名唤重晖。”
“你可知,你错在何处?”镜渊先生沉声问他。
“……再讲一遍。”皇帝低声道。
一刻之后。
“呵。”
“亏了先生教导你多年,你怎的因这点小事就郁结于心?”镜渊先生屈指在他额头上轻轻叩击一下,斥道,“不就是瞧上个皇帝么,不是什么阿猫阿狗,倒也勉强拿得出手,何必心虚?”
顾寒舟背脊一颤,额头抵在地上,如贴着一块坚冰,低声道:“还请先生责罚……哪怕取了我这条命去,我也……”
他心中一痛,忍住上涌的泪意,道:“弟子知错!弟子……弟子辱没师门,愧对先生多年教导……”
顾寒舟下意识在面上抹了一把,压住酸涩,轻声道:“是……”
书院之中。
风掠过窗沿,刮得屋内灯火一闪,凌乱地跃动几下,又恢复了平静。
“不敢欺瞒先生——寒舟亦对陛下……倾慕已久……”
顾寒舟用衣袖胡乱抹去面上泪水,艰难爬起,连试了几次才撑住酸软的身体,垂首站在镜渊先生面前,不敢抬头看他。
“再讲一遍。”
仿佛已等了半个辈子,顾寒舟才听先生的声音响起,却不复从前的温和,冰凉得教人心慌,道:“顾寒舟,你可知错?”
“……”
暗卫说到最后,缓缓收声,将头压到最低。帝王无意间放出的威势,几乎将他压得喘不过气来。
言罢一动不动,凝望着浓墨似的夜幕,整个人有如冰封。
“寒舟亦对陛下……倾慕已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