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选自《濂溪诗》(宋)黄庭坚
一番依依惜别自不待言。顾寒舟步下半山青石台阶时,耳边林涛飒飒,袖间白雾渺渺,一如当年进京之时。
口中还残留着桂花糖的甘甜,他挺直背脊,面上一片沉静。
车马行过繁华的市井,他无声独倚在车厢一角,从袖中取出那盒秋意轩的桂花糖,拈了一粒含入口中。
晨雾弥散间,已不见书院青灰色的飞檐。再行几步,先生伫立的身影也化作模糊的一芥。
静静地看了许久,仿佛一根无形的弦被拨动,他心中一紧复又一松,缓缓吐出一口浊气。
“霜清水寒兮……舟着平沙。”他喃喃道,“八方同宇兮云月为家。”
最后一页上,少年正是金榜题名,打马游街之时。明明隔着万水千山,书页的一角,绿树掩映间,长者遥望北方,面上笑意安然。
从前他总以为自己之名由来是“孤舟独行,寒江钓雪”,向先生求证时,先生笑而不答,只说是由你爹爹亲自选的,取自他极爱的一首诗。
顾寒舟不觉心痛如绞,再迈不开脚步。身边人催促连连,到最后伸手推了推他肩,他才猛然醒过神来,红着眼眶继续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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遥遥回望,镜渊先生站在半山的亭中,含笑目送他远去。
车厢内无人应答。
霜清水寒兮舟着平沙,八方同宇兮云月为家。[注]
……
他目光如剑,狠狠扎在顾寒舟身上。顾寒舟不闪不避,坦然一行礼,道:“参见楚王殿下。”
他知道此诗,乃是前朝词人所着。
翌日用完朝食,还不及多留,传讯便已至,催留宿书院的臣属回返。
“先生……”顾寒舟张口,低声唤道。
他用袖摆在眼角一拭,生怕有泪湿了书页。再往后翻,余下皆是空白,唯有最末提了两句诗——
。
耳旁一阵劲风拂过,一个甲胄加身的青年亦翻身下马,披着一身尘土,正要大步向前,忽地一回头,又是惊讶又是鄙夷地道:“顾寒舟——顾大人?”
车驾声停息,他撩开车厢的帘幕,稳稳地迈步而下,望着行宫的大门。
一页又一页过去,温厚的长者牵着孩童的手,行在熟悉的书院之间。爬树,捉鱼,背书,习字……稚嫩孩童渐渐长成了清俊少年,而长者却也慢慢变得苍老。
山回路转,他所眷恋的种种,终于再不可见。
再抬眼时,深处的沉郁为之一清。
镜渊先生拉着他坐下,转开话头,道:“不提这些了。来给先生说说,此次南巡的见闻?”
一卷薄薄的书册被一并带了出来。他抚着靛蓝的书皮,翻开扉页,只见上面绘着一对风姿不凡的青年男女,正是他儿时所见的,爹娘的小像。
与先生谈至半夜,同榻而眠。先生睡得低沉,他却一夜未曾合眼,盯着先生平和的睡颜,对着那夜色中愈发醒目的白发,不曾转开视线。
他陡然一怔。
再往后翻,却是一个牙牙学语的小小孩童,冲着纸外之人露出一个懵懂的笑。他知道,这是儿时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