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渐明，他忽地冷笑一声，三步作两步上前，劈手将挂着水珠的青竹狠狠折断，竹叶一片片撕开，踩在足下践踏。

铃声清越，如击碎琳琅。热气扑面，他几欲窒息，身上凝汗如珠，肌肤被润得莹莹生辉，似染上一层胭脂。丝弦猛然收紧，他一个踉跄，被提拉着如折柳般弯下腰去，眸中泪雾都被迫得重了一层，映着迷离的火光，更添几分凄然。

顾寒舟只当他是一贯的发疯，并不理会。楚王却是搂紧了他，从鼻子里哼笑出声，重复道：“走着瞧罢！”

楚王于院中驻足，抹了一把面上雨水，瞧见属下寻了伞送来，不耐地挥开，任身上衣衫透湿，凉却那难言的郁躁之意。

鸣鼓再响，有人扯动隐秘的机括，勾起他关节处的透明丝弦，他便如戏台上身不由己的人偶一般，踏着灼痛的步子，在滚烫的台面上被迫摆出各色舞姿。

看客的欢呼却一浪接着一浪，待他被迫抬起长腿，露出同样含着金饰的腿心时，阁中更是喧声鼎沸。

弦如裂帛，金铜圆台被照得璀璨耀目，其上绯色纱幔次第飘落，一重叠着一重，如红莲浴火。

楚王闯出门去，挥去了想要尾随的属下，憋着一股气在醉春阁内院中乱走。天色未明，周遭清寂一片，风声沉闷，他顺着悬着绛纱灯的回廊兜兜转转，想着顾寒舟明镜般的双眸，竟愈走愈是愤懑。

楚王正于台下含笑抚掌，属下悄然靠近，在他耳边禀告几句，他唇边笑意更盛，望着台上的顾寒舟，喃喃道：“大礼已至，不知你可受得起？”

是夜，醉春阁中果然演了一出新戏。

火光极盛，灼得金铜圆台通体滚烫。顾寒舟依旧镂金覆面，同异域进贡的美人一般打扮，身上仅着几片轻纱，各处缀着繁复金饰，手臂足踝上一串串铃铛晃动不休。他赤足立于金铜圆台之上，足心早已被竹鞭抽得红肿，此时热力炙烤下，疼得烧心，如同踏着步步淌血的刀口。

弦管锵然，软红香透，无人在意台上痛楚，只顾欢筵笑语未休。

发泄过一阵怒气，楚王反而得意起来，勾起嘴角道，“醉春楼中的教习有几样看家的本事，本王命人为你特地排了一支新舞，今日你好生练练，若跳得精彩，本王自会送你一份大礼——必不会令你失望。”

脏了身子，本王就算将你送还给三哥，他怕也是嫌弃得紧，再不肯收用你了。你若——”

楚王绷着脸回返院落，还未进院门，就见电光如剑，洞开天穹浓云，倏而雷声轰鸣，一场骤雨飒飒袭来，冰凉雨滴砸在身上，点点生疼。

火光中央，赫然耸立着一张雕镂精巧的金铜圆台，层层纱幔随着光焰翻飞，映出当中朦胧的人影。

顾寒舟低低呛咳一声，咽下口中腥甜，无力地倚在床沿平复气息。疲乏交加间，竟不觉又昏睡了过去。

……

疾风咄咄，不住摇撼庭中所植的一簇青竹。那青竹眼见不过指节粗细，碧玉一般新嫩，在风雨抽打间叶片簌簌颤抖，细细竹身好似支撑不住，艰难动荡倾摆，但直至最后风收雨住，竟也不曾屈折。

楚王甩下身上冰凉水珠，把他揽到怀中，大掌在他面颊上拍了拍，留下几道湿痕，道：“本王晓得你这等人，读了几本酸书，便清高自许，哪怕穴儿都被玩烂了，还自以为是个出淤泥不染的玩意儿。”说着竟咬牙切齿起来，“胆子够大的蠢货！对着本王，摆弄宁折不弯的本事？走着瞧罢！”

“瞧！中间有个美人儿——”

踹门入内，湿漉漉的青竹作鞭，抽挞在顾寒舟肩头，将人生生迫醒。

他立于中央，好似红莲重瓣中最为娇嫩的蕊心，一身肌肤冰雪般莹透，比华贵金饰更夺人心魄。抬头的一霎，四面传来轰然叫好声，他眨了眨眼，环顾火光中那一张张扭曲的面孔，不觉怔然。

——你若从了本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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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阁中灯火骤暗的一霎，众客免不得一阵躁动。却听鸣鼓震响，琵琶弦急，阁内高台一点星火明烁，陡然燎起灼人赤焰，在台面上铺开一朵硕大的红莲纹样。

身上滚烫，心中冰凉，两处一相激，滋味难以言喻。也不知转了多久，天色依旧昏昏沉沉，抬头望去，墨色如凝。

话还未出口，楚王如被烫伤似的瞳孔一缩，霍地立起，转身即走。

楚王目光一霎也不霎，盯得近乎入神。雨水将他整个人浇得狼狈不堪，乍看上去好似一条从水中捞出的大犬，他却浑然不觉。

火光彤彤，热浪在阁中阵阵浮动，烨烨辉光如拥霞彩，绮丽无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