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了,自己在她面前,早就已经没有什么体面了。
荧只好将求饶的话收了回去,紧抿着嘴唇替达达利亚往茶里加了两块糖。
不经意间瞥见她颈侧上的一抹红痕,达达利亚极力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淡淡地开口道。
呵,连茶叶都是璃月产的,她还是这么喜欢璃月。
…连和她身体接触都无法忍受了吗?看来她真的被他讨厌了。
“条件简陋,没什么好招待你的,喝点热茶吧。”
不等她回话,达达利亚就径直提起烧水壶放到暖炉上烧开,用荧带来的茶叶为她泡了一杯茶。
达达利亚希望荧能立刻被他阴阳怪气的讽刺气走,他一点都不想让她看到自己现在这副如同丧家犬一般的邋遢样子。
荧突然握住了他的手腕,二话不说便要去扯他的手套。
荧就着达达利亚伸过来的手吃完了那片蛋糕,红润的嘴唇沾上了一层薄薄的油光,她下意识伸出舌头舔了一下。
“也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不会被人监视,呵…你特意留下来是有什么话要跟我交代吧?”
没人有兴趣去折磨一个将死之人,即使他们都是名义上的无神论者,不怕恶灵回魂报复。
“跟我说说吧,你在这里的生活。”
荧突然觉得鼻子有点酸,连说话的时候都带了些鼻音,她一定是感冒了。
这么流里流气的动作,他做起来却不显得粗鄙,看着倒更像一个正在跟学校里古板教师插科打诨的调皮少年。
硬邦邦的床板上只铺了一层薄薄的被褥,连海绵垫都没有,荧坐下时甚至都感觉屁股被硌了一下。
“啊…好,麻烦你了。”
…好不容易混进来的,才不会后悔,荧心道。
“我不是在做梦吧?之前就算被关进梅洛彼得堡,也都没能等到你来见我一面,没想到现如今你竟会为了见我这种人而跑到这个鸟不拉屎的流放之地来,我好大的面子。”
为了不让自己自作多情勾起绮思,达达利亚体贴地帮她找了个正当的理由。
荧往前又迈了一步,她的腿刚挨到达达利亚的膝盖,就感觉到他的身体立刻紧绷了起来。
他知道她的,万一他的家人真出了事,她一定不会坐视不理,她对任何她遇到的有困难需要帮助的人都这样。
“…怎么会这样。”
若不是他爱干净天天打扫卫生,臭虫跳蚤什么的肯定也少不了。
“哈——看来我的小妻子更喜欢被我吃过的蛋糕。”
达达利亚自身实力强大,就算失去了神之眼,就算被镣铐束缚住了手脚,看守依然十分忌惮他,幸而他来这里还没怎么被刻意针对过。
“…不要看,”达达利亚猛地抽回手,“很恶心的。”
她还要再说些什么,看守提着热水回来了。
怪不得他憔悴了这么多,这种恶劣环境下谁能睡得好?
有时候戴手套会耽误到劳动效率,看守就会勒令他们这些犯人摘下手套。
从刚才起她就觉得奇怪了,他就连吃东西的时候都没摘下过手套。
他似乎已经很久没吃过正经食物了,吃东西时的表情格外认真专注,像是想要铭记住这些味道。
“来看你,”荧没有被他的态度激怒,选择性地忽略掉了他那句气话,她平静地补充道,“你家人托我来的。”
抬起下巴,脖子前倾一伸一缩地吞咽他。
“伙伴,一段时间不见,你变幽默了啊。”
如果不是有人求她,她说不定都忘了有他这号人存在。
“有吗?”
——还是在事态完全失控之前把她赶走吧。
囚室自带一个小卫生间,除了淋浴需要出去用公共浴室的,日常洗漱和上厕所都能在这里解决。
达达利亚不动声色地挪了挪位置,坐得离她更远了些。
会面期间一直被监视着不方便说话,现在总算能独处了,二人反而愈加沉默了起来。
“看守同志,放轻松一点,我现在什么都做不了,毕竟还有女同志在场呢。”
“你渴了吗?”荧看向看守,将带来的水壶递给了他,水壶盖子上顶着一枚数额颇大的摩拉,“劳烦您帮我打些热水来,我想泡茶给我的未婚夫喝,省得他噎着。”
“天寒地冻哪来的大象,不过是隔音差些罢了,”达达利亚故意膈应她,“这算什么,晚上还能听到其他狱友的磨牙声、打鼾声……”
亲口说出这种决绝的话的人是他,心中一直隐隐期盼着她来探望的人也是他,达达利亚觉得自己真是无可救药到了极点。
荧记忆中,属于「公子」达达利亚的那双手,它们的上面可以有习武的薄茧,可以有被利器划破的伤痕,但却独独不会有这样落魄可怜的
——那晚的她,也是像这样吃着他的。
荧没去坐那把椅子,她放下茶杯走到达达利亚的床边,鼓足勇气站在他的面前,居高临下地俯视他。
现在反倒是达达利亚有些不自在了,年轻的脸庞上泛起一丝淡淡的红晕,他轻咳了一声,仿佛在掩饰些什么。
卸下达达利亚身上所有的镣铐后,看守重重地关上了铁门,临走时还在外面落了好几层锁。
似乎没料到达达利亚会愿意主动搭理自己,荧受宠若惊地把衣物递了过去。
达达利亚叼着块蛋糕,没心没肺的冲着看守吃吃地笑。
半小时的探视时间很快就过去了。
“为什么觉得那是借口?或许我是真的想和你生个孩子也说不定呢?”
“谢谢,很好吃。”
荧还不想走,只能沉默地看达达利亚吃东西,心中有一种不可言喻的情绪正在发酵酝酿着。
“你——”
“我在这里的生活?有什么好说的,你是接了蒸汽鸟报的采访任务才来的吗?”达达利亚终于为她不合理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理由,“每天不是挖矿,就是砍木头,偶尔被狗追着撵,劳改犯嘛,都这样。”
隔着手套,指尖上仿佛都能沾染上了她的体温和气味,他对此感到眷恋痴迷的同时,心中又泛起了无尽的烦躁与怨忿。
毕竟是年轻人,干柴烈火的,他也不是不能理解。
达达利亚先是瞪圆了他那双蓝眼睛,然后皱起了眉头,不知她又在打什么主意,他已经完全没有利用价值了不是吗?
看守一走,达达利亚就敛了笑意,他板着脸冷淡道:“你来这种地方做什么,我说过了,如果再让我看到你,我会不念旧情毫不犹豫杀掉你。”
“…你平时就睡在这种地方?”她难以置信地用手在床铺上又压了压,几乎都能摸到床板上的木刺了,“这被褥里的棉花都快要洗没了吧?”
达达利亚脸上浮现出一丝嘲弄般的笑,他随意地拍拍床板,让它发出类似敲门一般咚咚的声音:“虽然我很乐意把床让给你睡,但你一定会后悔今晚留在这里跟我一起过夜的,哦,运气不好的话,晚上兴许还会有老鼠蟑螂到处爬——希望今晚外边楼道上的公共厕所不要涨潮。”
但她也知道,这是自己该得的报应。
间的枪袋上。
“是啊,所以你还是尽快离开吧,大门马上就要关了,现在出去或许还能坐上返航的船,不然至少要等到明天早上。”
荧就这样跟着达达利亚一起被押送回了他的小单间里,这么危险的重犯,没哪个看守敢把他和其他犯人关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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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鉴于犯人这个月表现良好,故予以特许,明天一早必须得离开——下不为例。”
这间囚室不大,逼仄得只够放一张单人床,一张桌子跟一把椅子,其中一面水泥墙上留了个巴掌宽的窗口,可以隔着铁制护栏看到外边不断蠕动着的灰蓝色海面。
“——就让我看一眼!”
思及至此,他骨子里的那股傲气就又上来了。
然而荧没有如他所愿,她只愣了片刻,就面色如常地低下头衔住了那片蛋糕,位置刚好就是他咬过的那里。
荧被达达利亚那句「我的小妻子」弄得心绪难平的同时,不忘气恼地瞪了他一眼,这个人怎么一点都不把自己的命当回事,他可是差点要死了欸。
屋角砌有暖炉,提供最低限度的供暖,温度要比外面高一些,荧忍不住脱掉身上厚重的大衣和围巾,将它们抱在了怀里。
一阵微怔过后,达达利亚又恢复到了他刚才那副满不在乎的样子。
明明是命令的口吻,达达利亚却从她这句话中听出了一分恳求,他好不容易坚硬起来的心又软了下来。
如果可以,他希望能以那个意气风发的执行官——「公子」达达利亚的模样永远留在她记忆中,这样她未来某天想起自己曾和他这样的人睡过也不至于会觉得太过恶心。
“哈哈,你这是什么表情?别把我想得太可怜了,伙伴,每天完成那点劳动指标对我来说也还算是轻而易举的事,我又不是七老八十的老头子。”
达达利亚不再反抗,老老实实伸出手任由她小心翼翼地褪下了自己的手套。
荧捧着他那双伤痕累累的大手,再也无法抑制住泪水,一颗接一颗的泪滴如雨点般砸在了他的裤腿上。
见她摇头,达达利亚又挑衅般地递了块他刚刚咬过的蛋糕过来,像逗狗那样逗弄她,他似乎笃定自己会被她愤怒地一巴掌拍开。
说这话时,她以不显眼的方式又给看守塞了一袋钱,是个他不舍得拒绝的数字。
达达利亚将唯一的那把椅子留给了他远道而来的客人,自己则在床边坐下,过了好半晌才开口。
她受不了他用这种带刺的态度跟自己说话,这让她感到痛苦,感到委屈。
看守掂了掂沉甸甸的口袋,心中又是好一阵狂喜,他故作严肃地颔首同意了。
这里的监狱并不禁止囚犯家属留宿,即使是死刑犯,也会有深爱着他的傻女人愿意和他生下孩子,权当留个念想。
见自己刻意放出去的狠话就像拳头砸在了棉花上,对她完全不起作用,达达利亚只好生硬地点了点头,语气稍稍缓和了些:“我家里的事…劳你费心了。”
“男人的手,糙就糙点嘛,不打紧的,”达达利亚毫不在意,反过来安慰她,“不过就是生了些冻疮。”
“让我看看你的手。”
楼道外不知道哪间囚室忽然有人打了个响亮的喷嚏,她吓了一跳:“什么动静,你们这养大象了?”
和这里比起来,梅洛彼得堡简直算得上五星级豪华度假村。
她羞怯地咬了咬下唇,有些难为情地恳求道。
所幸他足够皮实,手才没有变形,和他一起劳动的犯人手指大多都冻成了红通通的胡萝卜。
在看守带自己离开之前,荧率先开口:“看守同志,我能申请在这留宿吗?”
她只好改变策略,咽下心头的苦涩,厚着脸皮在他身侧坐了下来。
达达利亚接过荧刚脱下来尚带着余温的外套和围巾,将它们稍作整理后挂在了门背后的简易衣帽架上。
“怎么了,谁又惹我的小妻子生气了?”达达利亚将剩下的蛋糕推了过去,“别不高兴了,陪我一起吃点吧。”
“至少…我想留下他的孩子。”
——当然,除他以外。
他提起这些事的时候脸色十分平静,仿佛说的只是别人的经历。
“给我吧,我拿去挂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