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阿寅听陆维为了镇玄，发这样的誓，先是愤怒的从靠背椅上站了起来，继而冷笑道，“爹爹，人死如灯灭，之后自然就见不着了，这却是在吓唬谁？”

他上私塾的那两年，便有一个同窗，不时吹嘘自己的爹爹有多位高权重，讲得真真的，住什么样的房子、家里有多少下人使唤，吃用的是什么，一应生活细节俱全。

镇玄既已错认阿寅，那么在他离开后，阿寅无论想要伤害镇玄的心还是身体，便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爹爹须臾之间便可行走千里万里，衣袂鞋底永不沾尘埃，生得也是高大俊逸、潇潇肃肃，令人只能仰望的神仙般品貌，比之镇玄还要出色几分。

因为他与那同窗的区别，不过是没有将臆造的幻想说出来而已。

然而陆维非但不领情，反而让他给镇玄下跪，低声下气的请求镇玄原谅，他虽不曾违逆爹爹的意思，心里到底也是忿忿不平的。

待到陆维擦干发肤，换了洁净干爽衣裳出来，见阿寅仍旧坐在厅里，一副气鼓鼓的模样，于是上前用手摸了摸阿寅的头顶，道：“你嚷嚷着要离开，却难道不知，公子岂会真放你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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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种事并不少见。

阿寅如同坠入一场梦中般，依言转身，离开了西偏院。

阿寅听了陆维的话，真是分开八瓣顶阳骨，一桶雪水浇下来，震惊地看着陆维。

他的身体之坚固强韧，堪比防御类的法器，天下并没有多少人和物，能真正伤害到他。

从今天的情形就可以看出，镇玄面对来自阿寅的伤害，是连避让都不肯的。

这让他怎么放心。

“你啊……”陆维无奈摇头，“你这样，让爹爹怎么办才好。”

否则怎么能够解释，他记忆中那似乎凌驾于万物之上，什么皇权富贵都不放在眼里，潇洒来去如风的爹爹，会成为现在的模样？

灯影幢幢，映照着陆维那张平凡的脸，为他镀上了层亮黄色的光晕。

顿了一顿之后，陆维继续道：“既如此，爹爹就在这里立个誓。如若你今后再与公子为敌，伤害了公子一丝一毫，便叫爹爹死后堕入地府，与你永生永世再不相见。”

之后，阿寅又见过几个这样的例子，越发明确了自己幼时记得的生活片段，应该只是幻想。

镇玄回到正院之后，伸手抚过肩头伤处，那里的血渍和伤口顿时消失，连肩头处的衣裳都恢复如初，再看不出受过伤。

“去吧。”陆维在阿寅耳畔轻声说。

陆维说的话看似令人摸不着头脑，然而这字字句句，阿寅竟然都听懂了。

阿寅觉得很能理解那个同窗，在私塾众生都排挤同窗的时候，倒是愿意与其玩在一起。

“五岁，我原以为你已经记事。”

也不是为了考功名，只为认识些字，懂得计数，将来方便做生意罢了。

见陆维不回答他的话，他孩子性格，这些年又是被宠坏了的脾气，便也撅着嘴不肯再与陆维说话，只是搀扶着陆维回了西偏院的住处。

他和爹爹生活在一座有半截神像的房子里，与三头老虎常年作伴，爹爹也根本不是现在这般平凡。

此时已经到了傍晚掌灯时分，陆维并没有直接面对阿寅的质问，而是走到厅房的案几旁，挑亮了案上的高脚铜制油灯。

镇玄走到书房内，在紫藤椅上缓缓坐下，伸手抚过面前放着文房四宝的条案。

他这时才转眸望向阿寅，声音和神情同样平静：“阿寅，你真这么认为吗？”

因为他的爹爹过于平凡，在真正有权势的人面前过于卑微、如同蝼蚁，所以他才在幻想中生造出了这样一个厉害的爹爹，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

……

但是……这么多年过去，他以为那只是他儿时的一个幻梦。

“等你以后修行有成，想爹爹了，就回去看看爹爹。”陆维见阿寅震惊的样子，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抚。

“大不了鱼死网破，怕他怎地。”阿寅撇了撇嘴，听陆维肯主动跟他说话，心中气便全消了，只还硬撑着场面，说着不肯服软的话。

他确实记得，五岁前的一些生活片段。

阿寅此番是见陆维被镇玄欺负，情急之中为了护着陆维，才刺了镇玄一剑。

“做不到的事情，便不要挂在嘴上，惹人猜嫌。”

任何猛兽，见到爹爹都会变得俯首贴耳，仿若见到主君的臣仆。

他受阿寅这一剑，完全是因为心中愧疚悔恨，有意为之。

然而谁都知道，同窗的爹，不过是个外郭卖甜酒酿的。因他家甜酒酿做的好，有了些余钱，才能把孩子送到私塾读两年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