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脸上都是污泥，疲惫不堪，身上满是伤口，又饿又渴。但他们毕竟到终点了，这是一场胜利。

植物的根占领广大的山脉、原野，看起来比帝国脆弱，一把火就可以摧毁，但他们将生生不息，直到永远。

年轻人完全愣住了，他觉得世界似乎不是自己认识的世界，他厚着脸皮小声地问：“喂，树先生，你会说话吗？”

“……这是怎麽回事。”他看着自己掌中的东西，喃喃自语。没有人回答他，因为没有人能回答。他们像第一次看见极光的人，沉浸在这种异质的不可思议中，哑口无言。

许多光团轻轻落下，像一场温柔的雪。其中最年轻的男人伸手接起，那东西又轻又软，是一团小小的、刚萌芽的种子。

“虽然不能跟你说话，总觉得，你生前大概是很不错的人，而且现在也很幸福。”年轻人咕哝着，敏捷的滑下树，和同伴会合。

年轻人觉得自己有点傻，又敲了敲树干：“哈罗，里面的大哥，你还活着吗？”

他们打开了录音笔，屏气凝神。在开头的杂音过後，一道温和的声音流泄而出。

年轻人觉得自己更傻了。这个人不知在树里过了多久，大约早变成木乃伊。不过，他看起来就像在沉睡一样，面容温和，一点都不像死者。

他们以为抵达终点时，自己一定会兴奋不已，但当他们终於抵达，仰头看着巨木的同时，所有人都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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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山脉中，有一棵巨大的树。它直入天际，看不到顶端，且还在继续成长。有些民众开始信仰崇拜它，并称之为“世界木”。

这边已经有一定高度，距离下面很远，没人听清楚他在说什麽。年轻人“啧”了一声，伸手想将对方拉出，但枝桠不满的推开他。

“终於有人来到这里吗？你们好。我不知道你们的来意，但接下来，我会告诉你们，这里曾经发生什麽事。”

那是超出人类想像的奇幻场景。眼前是淡绿色半透明，像翠玉一般的巨大树干和枝桠，都大方的伸展开来，占领大半个天空。茂密的叶片则如深绿的翡翠，边缘厚而形状圆润。整棵树大得难以测量，就像一棵不可思议的琉璃树，另一个世界或维度的存在。

盖衣服、阖上眼睛这些事看似没有意义，死者早已看不到这些，但大约还是有某种“意义”存在。

他告诉同伴树中央的人，而地面的同伴也收获不差，他们找到一台老旧的仪器，还有放在一旁的录音笔。不可思议的是，虽然样式和年代都很古老，这些东西居然都还能用。

没多久，年轻人就爬到一定的高度，但他停了下来。他大声惊叫道：“里面有一个人！”

对繁缕来说，这是世界上最宏大的爱情。

三个探险者坐在琉璃树下，静静的听着繁缕温和的叙述，从可怖的瘟疫，到遇见美丽的兰，还有最後疯狂仪式下的茧。

这是一个曾身为人类的生命，对人类的最後一点温柔和悲悯。

──枝桠动了？

植物的爱，比帝国扩张的速度缓慢，但更加辽阔，且……永恒。

繁缕以前不懂，现在也不很懂。但他现在会想，如果学者他们还活着，大概比较喜欢这样，整齐地躺在那里。他们应该会希望对方用对人的态度尊重他们，而不是视他们为一团吸乾养分後抛弃的渣滓。

“在此之前，我想先谈谈我自己。我叫繁缕，一种植物的名字。那是生长在田野间，会被农夫拔掉的杂草。但它依然顽强地活着……”

但没过多久，那些人又开始互相杀戮，自已为受到神的庇护。有人想成为帝王，用铁和血建立新帝国和高大宏伟的城墙，接着被时光侵蚀崩塌。世代轮转，重复生与死的循环，人们忽然发现，有一样事物似乎亘古不变。

──就在刚才？

从此以後，再也没有人看见繁缕和兰的身影。

还是一样，没人回答他。

风吹过树叶发出飕飕声，没人回答他。

於是有一小群人们组成了探险队，他们是想知道世界秘密的那种人，是想跨越神与人界线的伊卡洛斯。那些探险者们花了一个月，死伤过半，仅剩下三个人时，终於抵达树下。

物换星移，世界依旧持续下去。瘟疫终於过去，三分之一的人活了下来，他们哭泣欢呼自己的幸运。

即使今年的花朵枯萎，所有枝叶都会记得他。即使完全死亡，记忆也会传递给下一代，明年新生的花朵，会继续爱他。

过了一会，他们才从震撼中清醒，缓慢的动作起来。先是测量尺寸，取标本，检查附近的土壤和生物相。年轻的男人身手敏捷，他负责往上爬，从上方观察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