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朝以为对方是责怪自己徇私,当即下塌,深深揖了下去。“无论如何,皆是我的过错。”季诺赶紧扶他起来:“如何受得起闻兄这般大礼——纵使闻兄要道歉,也不当对着我。”见闻朝眼神询问,季诺叹息:“需得让闻兄知道,洛水师妹已经清楚我退婚之意,亦晓得了那与她传书许久的另有其人。”闻朝脑中“嗡”地响了下,有一瞬的空白。可不待他消化完这堪称惊雷般的消息,便又听季诺抛出了下一句。他说:“不过洛水师妹尚不知晓此人正是闻兄……这说与不说,还请闻兄自行决断,毕竟她眼下……怕是心里有些怨忿,上回见面直说要让我将她所送之礼尽数退回,当面销了。”闻朝差点没直接捏碎了手中杯盏,所幸还有一丝理智尚在,才强自镇定放下了茶盏。然面上血色尽去,显是失态非常。季诺哪里见过闻朝这般神态,心下亦生出不忍来。他出声宽慰:“我并非责怪闻兄,亦晓成人之美。只是洛水师妹那边,恕我直言,怕还是要闻兄主动澄清误会。师妹那日虽然生气,可观她模样,也并非全无情意。”“至于你二人身份差异……闻兄应当比我更清楚该如何处理。”闻朝彻底沉默下去,季诺也不催他,只默默又为他重新添上茶水。许久,闻朝终于开口,哑声说了个“好”字。季诺点头,从袖中抽出一封信笺。“这是我重新写好的‘退婚书’,早前那封闻兄一直未曾寄出,就莫要再用了。至于这封是否要交于洛水师妹,还请闻兄与师妹一道斟酌。”“若是觉得不妥,由她主动提起‘退婚书’予我,亦是无妨。”闻朝接过,郑重同季诺行礼道谢。季诺笑道:“当真受不得祭剑长老这般大礼——闻兄再与我这般生分,我可真要生气了。”闻朝并未应下,依旧行完了谢礼。修仙之人其实难受凡间婚俗约束,无论按照仙家习惯结为道侣也好,遵从凡间习俗缔结婚约也罢,所求不过问心无碍。季诺如此,他亦如是。似他这般修行“无执”之道,更是讲求诸事“从心从意,无执无碍”。季诺显然十分明了,故而从友人修途考虑,提前替他将方方面面考虑到了,连“退婚书”也为他备妥。季诺或不觉得如何,可闻朝不能不感念他一番心意。由是,当闻朝从季诺处出来,早前郁积胸口的闷气已然尽数消散。他打算还是先去洛水住处一趟,只是这次并非是要去同她问明心意,或是按照她说的,将还往来礼物尽数退还。他记起早些时候她醉里曾提及修炼争剑之事,不过那会儿他并未当真。如今看来,其实早已吐露真言。他想,既然她有好好修行的打算,那他这做师父的,自然不好扰她心境。她有上进心是好事,只是入门不算太久,或许不明“争剑”背后利弊,他还是得与她分说清楚。……然这一日大约确实不宜走亲访友。闻朝来到祭剑弟子居时,就见一道颇为眼熟的身影静立居所旁的竹林之中。其人衣色浅碧,同他披散身后的淡青发丝一般,透着某种尘世罕见的齐整洁净,几乎与周围的绰约竹影融到一处去。若非闻朝目力极佳,差点就要错过。——青言前辈如何会在此处?闻朝不禁疑惑,心知此处并非返回后山的必经之途。可他很快就想到了什么,目转如电,直直朝着弟子居深处望去。时已日上中天,弟子们皆已离开居所,故而那掩在屋墙之后、视线之外的某处动静便显得格外清晰。“滚滚滚,赶紧滚!”斥骂伴随着硬物投掷的响动不绝于耳,好似那说话的当真恼怒非常。闻朝第一反应便要上前。可待得下一声出来,他便彻底钉在了原处。“非是我一定要赖在师妹这处,打搅师妹清修,可若不等这天光大亮,被人瞧见我从你屋中出来,岂非大大的不好?”接话的青年虽然压低了声音,可尾音上扬,掩不去其中满满笑意与得意。“有门你不走,非要爬窗,像什么样子?”“自然是偷情的样子。”青年答得再坦然没有。紧接着,衣物利落摩擦过竹面,又与更柔软的织物搅缠在一处,然后便是半截训斥之语消匿无声——取而代之的是某种细碎的、仿佛平静池面被骤然搅破的轻微水声。这一刻,闻朝当真是有些憎恶自己耳聪目明了。他脑中不可遏制地生出了画面来:身量高大的青年猫腰跳出窗棂,反身搂住少女探出来的腰肢,低头将她的追打连同半真半假的恼意一起,毫不客气地吞入唇舌之中。所谓情投意合,不外如是。
努力强作镇定,亦实在无法再坦然正视友人。因此他也就没瞧见,季诺神情几度变化:从震惊到恍惚再到不可置信,最后又归于了然。待得闻朝说完,季诺望向友人的眼神已然复杂无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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