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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是施斐然。

门外的人他不认识。

而且太多了,有十来个人。

“李蕊呢?”打头的男人端起一把手枪走上来,眼睛通红地逼视着他,“死了吗?死了是吗?”

“死了。”裴映回答。

男人怔了怔,摸向自己脖子上的红绳:“谢谢,谢谢你!”

他走到裴映面前,双手扶住裴映的肩膀,使劲攥了攥。

“怪不得大老板非得要你。”

男人说完,抬枪口抵住裴映的太阳穴,其余的马仔一拥而上,卸掉裴映的刀和枪。

“艺术家,我们长话短说——”

裴映看不出这男人的年龄。

男人只有法令纹很深,宽松的红底绿花衬衫裹着干瘦的身体,加上一点疯疯癫癫的气质,让人觉得这人可能55岁,也可能是35岁。

“我叫**,我爸是中国人,我中文名字叫谭辉。”男人说。

**是个双弹舌音。

这名字像高棉语,或者泰语。

而且这个自称“谭辉”的人刻意把弹舌音发得极为清晰。

“我本来也得解决我弟和那女人两个吞家里钱的东西,谢谢你帮我动手。”谭辉抬起枪口挠了挠眼皮,“施鸿死了,泰国那边空出一个新掌柜。”

谭辉抬起头,看着裴映,“大老板说你行,我也觉得你不错。”

“找到了,辉叔我找到了!”跑进别墅的马仔踩着水“啪嚓啪嚓”跑出来,拎起一个画框递向谭辉。

裴映看向马仔手中的画框——马仔要找的应该是他设计用来毒杀施鸿的画框。

可这幅画框不是。

这是李蕊准备的那幅假画框,裴映一眼就认了出来,因为真画框上有他留下的标记。

谭辉接过画框,朝他晃了晃:“跟我们走吧,艺术家,今晚飞机。”

裴映站着不动,也没有开口应答。

谭辉向院门口走两步,扭头见他没跟上,又走回来面对他:“这东西能证明你们杀人,你不跟我走,我可把它给警察了?”

假画框无法证明他们杀人。

裴映掏出手机,摁下号码。

就近的一个马仔看见他摁下的是“110”,慌忙大叫:“辉……辉叔他报警!”

谭辉瞪着他:“你是不是智障?”

——一群携带违法枪支的可疑团伙,试图绑架一个合法公民,他不想被这些人掳走,当然要报警。

报警电话非常迅速地被接通。

接线员询问事由。

裴映刚要开口,谭辉突然把手机亮在他面前。

是视频通话,屏幕上赫然是施斐然那辆迈巴赫。

车尾部的剐蹭没处理好,新漆部分比车身其余部分亮。

视线下移,对了一遍车牌号,果然是施斐然的车。

到这栋别墅经过一小段城中村,那辆迈巴赫周围没有几辆车,也没什么人。

而拍摄者明显正跟在距施斐然很近的位置!

面前这些人都有枪,那个拍摄者自然也会有——再好的身手也比不过一支枪。

“您好?”手机听筒传出接线警察的声音。

裴映什么话也没说,挂断电话,放下手机。

“你他妈非让我说这么俗的话,”谭辉挠挠头,“跟我们走,不然杀了施家那个小子!”

顿了顿,这人摇头晃脑地笑起来,“还报警,你怎么想的?”

裴映此时更关注谭辉怎么想的,他问道:“为什么是我?”

谭辉打了个哈欠,用枪口蹭了蹭眼角溢出的生理泪水:“大老板跟你是故交,他看好你呗。再说,你是着名艺术家,隔三差五办画展,用你洗钱多方便。”

四个月后。

——谭强和李蕊保持不正当男女关系多年,在施鸿去世后突然因事起了争执,谭强一怒之下杀害李蕊,后打开水管遮盖痕迹,但最终他没有逃跑而是拔出李蕊胸口的刀,插进自己喉咙,选择了自杀。

这是警方给出的官方结果。

施家珠宝以50亿欧元的价格被一家欧洲珠宝品牌收购。

刨除所有该给的和该扣的费用,最后剩到施斐然手里的钱比他想象中少一点,但也大差不差。

晚九点。

施斐然在一家西餐厅附近停车场停好车,下车,径直走向自己身后那辆吉普车。

春天一转眼便过去了,初夏的夜风里有一股驱不散的潮味。

就算是夏款西装,毕竟是衬衫加外套两层,熟悉的粘滞感让他有种与其日久生情的感触。

他解开风度扣,躬身敲了敲吉普车黑漆漆的车窗。

“下来吧,最后一天了,我请你吃饭。”

施斐然说完,耐心地等着。

几秒后,车窗降下来,露出一张英俊的年轻男性面孔。

这张脸的主人直接拧起眉毛问道:“最后一天?”

“我明早的机票,开始我的环球旅行,大概一年以后回来,”施斐然笑了笑,“警官,您考虑继续跟着我吗?我可以给您报销机票。”

“环球旅行?”对方诧异地重复。

施斐然:“我需要离开这个伤心地去散散心,我男朋友离开了我,我父亲死于哮喘,母亲被人杀害——您不是也因为这一连串蹊跷的倒霉事跟着我吗?”

年轻警察搔了搔鼻梁,小声嘟囔:“你那个赌鬼妈不是挺好的么……”

施斐然蓦地伸出手,一把抓住对方衣领,声音沉下去:“道歉。”

警察眼珠撇到一旁,半天才道:“对不起,我不是故意骂你妈……”

施斐然松开手,在他抓出褶皱的t恤领口上抚了抚:“陪我吃晚饭?”

那警察倏地打开施斐然的手,侧过头看了看西餐厅,摇摇头说:“我不吃牛肉。”

施斐然耸了耸肩:“那算了。”

这个警察断断续续跟了他四个月。

他确实想请对方吃一顿饭——这人直觉不错。

施斐然经历过这种事,直觉知道某件事有问题,但找不到证据,久而久之,就会从怀疑事件变成怀疑自己。

就像施鸿每一次下围棋赢他的时候,他知道输的不对劲儿,但又无论如何都赢不了。

因为他不是制定规则的人。

他确实是明天一早的机票,不过不是环球旅行,他要去泰国,他洒出去的侦探在泰国见到了裴映。

裴映欠他一个解释。

飞机落地。

一到室外,潮气扑在脸上。

他是一个哮喘患者,空气里如此明显的湿度变化让的神经本能地紧绷。

施斐然掏出西装衣袋里的哮喘喷剂检查,确认喷头没问题,心稍稍安下一些,将喷剂放回衣袋。

托运过来的金渐层还没到,他站到机场等,发现有好几个游客在看他。

特意驻足观看他。

他猜想可能是因为自己身上的西装。

他想抓住一个人告诉对方,这身西装是春夏款式,其实没有那么热。

对方盯的时间久了,施斐然心头的情绪变异成愤怒,他抿了抿嘴唇,抬起头沿着那道视线看回去:“你看什么?”

对方是一个棕黑皮肤的泰国姑娘,朝他摆摆手,显然听不懂中文。

施斐然换成英语又问了一遍。

那姑娘立即笑起来,夸他美丽,问他是不是模特。

就用的“美丽”这个词。

施斐然抬起手摁住眉头,忽然意识到自己现在状态不好。

他居然把赞美的眼光视为了质疑。

他居然再次陷进了满是戾气的状态里。

裴映不在,他居然真的一塌糊涂。

他按照私家侦探给的地址,找到对方见过裴映的地方。

资本主义国家特色显现出来,左手边是看起来随时可能倾倒的寺庙,房顶的瓦片像被狗啃似的参差不齐;

右手边是赌场,整体外立面全部渡了金漆,一眼望过去晃的眼珠刺痛。

施斐然舒了一口气,手伸进衣袋,摸到一枚蓝宝石戒指。

他两个月前在国内买下这枚戒指,一直带在身上,打算送给裴映。

一码归一码,他和裴映,不论谁死谁活,他想送出这枚戒指。哪怕这东西是只属于他的自我感动。

他面向赌场,一个没眉毛的泰国和尚端着金钵直直朝他跑过来。

要饭……不是,化缘化的也忒积极。

当地习俗:不能直接往和尚金钵里放钱,施斐然朝对方比划“停”的手势,偏头指了指赌场旁边的711便利店:“您别急,我去给您买面包。”

和尚单手托着钵,用一双似曾相识的眼睛兴奋地盯着他:“施斐然!我我我!”

谁?

和尚放下钵,在施斐然面前站直,左左右右地来回侧脸,像人脸识别一样试图让他识别。

“方哲?”施斐然确实挺惊讶,“你不是在尼泊尔?”

“我之前是在尼泊尔,”方哲说,“但尼泊尔空气太差,我就换地方了。”

“这边出家要求剃眉毛?”施斐然问。

“是啊……你怎么关注这种小事,”方哲热络地凑上来,“我跟你说,这边寺庙里能吃肉,而且这庙挨着赌场,我们庙里的人都吃的老好了!”

“为什么剃眉毛?”施斐然问。

方哲:“啊?”

“汪!”

一声狗叫打断了二人。

赌场里走出一个本地人,一只黄狗正对着那人摇尾巴。本地人从纸袋中撕下一块烤鸡鸡腿,丢给了狗。

狗跳起来叼住鸡腿。

“这狗胖吧?”方哲介绍道,“这边人可善良了,流浪猫流浪狗什么的都可胖了。”

确实,这狗挺胖,不需要帮助。

墙角那边还有一个骨瘦如柴的流浪汉,只靠着墙坐地上打盹儿,阳光照到他满是皱纹的脸,他睁开眼,往阴影里挪了挪,再次阖上眼。

施斐然转身走进便利店,买了几个面包,拎出来放在流浪汉的旁边。

流浪汉睁开眼看了看他,没有说谢谢。

黄狗在这时跑过来朝他摇尾巴,寺庙门口突然窜出另一只黑狗,呜呜朝黄狗发出威胁的低鸣。

黄狗耸眉耷眼地后退走开。

流浪狗和流浪狗之间似乎总有类似的争斗。

就像人和人,人帮助一只狗比帮助一个人容易。

施斐然解开风度扣,整理衬衫,而后重新系上风度扣,迈上赌场台阶。

“你找裴映啊?”方哲的声音从他身后传来,“他不在。”

施斐然倏然回过头:“你见过他?”

“放松,放松……”方哲举起双手作投降姿势,“你表情别那么吓人,我害怕。我就在对面寺庙,赌场里的人我基本都见过,裴映只在周三过来。”

周三,明天。

他找了裴映这么久,不在乎再多一天。

“我们的庙外面看着破,里面挺好,要不你今晚住我那儿?”方哲说。

施斐然入住的酒店离这座赌场远有一个小时车距。

就像他从公司去到施鸿和李蕊的别墅,也是一个小时车距。

一个小时能发生太多事情,他赶不上,他只能从手机听筒中听着裴映杀害李蕊。

一个小时,就算他赶过来,也可能错过裴映。

“好。”施斐然接受方哲的好意。

他在租车公司租了一辆假迈巴赫,回酒店带上金渐层,又开着假迈巴赫回到方哲的寺庙。

为什么说租到的迈巴赫是假的,因为他自己有一辆真的。

假迈巴赫的外壳看着摸着都和真的一样,但开起来的感觉相差甚远。假的像一台老头乐,开到八十迈就打晃儿,他坐在驾驶座椅上,发动机震得座椅像按摩椅一般轰轰发抖。

租车公司估计从报废迈巴赫上淘到了车架,动手往里加的发动机和其他零件。

有这种汽车改装的手艺,开租车公司骗人可太屈才了。

晚上,他和金渐层一起失眠——方哲的房间里没空调。

也没床垫,直接铺一张被子睡在地上,一翻身,硌得胯骨滋滋疼。

金渐层虽然被装在玻璃缸里,但明显感知到周围不是它熟悉的地方,黏在玻璃缸上盯着外面看,时不时吐一下分叉的舌头。

“我哥最近怎么样?”方哲忽然开口。

方哲睡在离他挺远的地方。

其实施斐然有点佩服方哲,娇生惯养的小少爷能睡这种爬潮虫的地板。

他没有说方理的坏话,只道:“你哥挺好,估计现在还在尼泊尔找你。”

方哲的身体朝向墙面,背对着他,动了动肩,最终也没有再开口。

施斐然叹了口气,把两手搭在胸口,仰面躺好。

这地方的月亮特别亮,亮到足以让他看清房间天花板。

他注视着天花板上的墙皮裂缝,不受控制地开始想裴映。

他知道裴映聪明,但裴映毕竟不是无所不能。

真正的穷凶极恶做出的事不在逻辑范围之内,他怕裴映被人虐待,一旦有了这个念头,简直不敢再往下想。

赌场,洗钱。

艺术家,天价画作。

这些关键词串联在一起,他能猜到那些人要用裴映洗钱。

作为艺术家的裴映无可替代,作为洗钱工具,又并不是非裴映不可。

而且为什么偏偏在那个节骨眼儿上掳走裴映?

施斐然揉了揉眉头,闭上眼,放松眼皮周围绷紧的肌肉。

周三,晚九点。

施斐然装作寻常客人,凑在赌桌前下注。

荷官身上的香水味有些刺鼻。

周围的众多视线一道道黏向他。

泰国人普遍比他肤色黑,欧美人又多是浅发和棕发。

黑头发加上黑色西装的他在这儿确实扎眼。

但被围着看,还是有些夸张。

施斐然心生反感。

更让他反感的是面前这张绿色的巨大赌桌和筹码哗哗作响的声音。

一看到这些玩意儿,就想到梁佳莉。

一想到梁佳莉,就想到梁女士的真爱施鸿。

然后就自发地开始胸闷。

他抬起手腕看了看表,方哲说裴映一般在晚上八点过来,现在还差十分钟八点……

“裴先生!”

一声中文穿透喧杂声,直直刺进施斐然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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