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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连续下了几场大雨,宋母不幸染上风寒,发起了低热,宋雪英在一旁照看。

他去给宋母端来温水时,看到宋父拿着药回来,在院外和一个男人说话,那个人宋雪英见过,是宋泼皮的父亲,长得贼眉鼠眼,品行也不太好,被村里人叫作癞子。

等宋父进屋,手上多了块纸包着的灰肉,宋父说这是那人用来换点白菜的野肉,他们家不缺果菜,想着那人大老远冒雨跑来这半山腰,等宋母好些也需要吃些肉食,宋父便跟他换了。

过了两日,宋母风寒退去,宋父做了一桌菜,宋雪英不喜腥味便没怎么动肉。

当天夜里,意外却突发,起先是宋母觉得身上忽冷忽热,后来就连季父都开始出现低热,宋雪英以为他们是同时感染了风寒,把剩下的药都煎了让他们喝下。

然而一夜过去,不仅没有半点好转,反而两个人都烧得意识模糊,在这之前他们还不忘叮嘱宋雪英用布帕遮住口鼻,怕连他也给染上。

屋外狂风骤雨,电闪雷鸣。

屋内宋雪英急成一团,他用沾了水的湿布给两人降温,可换了好几盆水,两人依旧是热得烫人。

他听说要是热病拖久了,可是会要人命的。

门窗被急雨刮得砰砰作响。

他不能再等了。

套上对他来说过于宽大的蓑衣,宋雪英顶着风雨下了山。

雨水倾泄而下,大有倾盆之势。

昏沉沉的雨幕中,一个瘦小的身影跌跌撞撞地往前跑。

地面被冲洗得湿泞无比,身上的蓑衣被浇打得似有千斤重,宋雪英稍不留神踩到湿软的泥土,往前重重一摔,又半点不敢停歇地爬起身,抹去脸上泥水继续赶路。

好不容易跑到山下村落,蓑衣几乎被浸透了,他急切拍打着木门,雨水随着他的动作滚落,“大夫,我家人得了热病,求您为他们看看。”

连着拍了十几下,手拍红了也无人应声,住在附近的村民听到他的喊声,告诉他宋大夫去了癞子那给他儿子看病。

那泼皮也生病了?宋雪英来不及细想,拔腿就往西南边跑去。

雨雾茫茫,闷头跑路的他差点撞上从癞子家出来的宋大夫。

宋大夫脸上蒙着布帕,提着医箱,像是看完病了,身后的癞子却追上来骂道:“你个庸医,连个热病都看不好,还是说瞧不起我,觉得我给不起你那点银钱!”

宋大夫叹了口气,转头对癞子道:“不是我不想救,他得的根本不是热病,是疫病。你现在才来找我,就算是神医也救不回来。”她沉痛地摇了摇头,又叮嘱道,“疫病凶猛至极,还是早日做好善后,不然,不仅是他,连你,我们,整个村的人都要遭殃。”

这些话如同一记重锤敲进了宋雪英耳朵里,他想起癞子跟他们家换的肉,想起他们昨晚吃的那一餐。

他急忙拉住宋大夫,“大夫,您可知这疫病是怎么来的,如果发现得早,可还有救?”

他在心中祈求,却听到让他如坠冰窖的话,“疫病多是接触了不干净的野鼠才会沾上,得了疫病没几个能救回的,基本都看造化。”

一道惊雷落下,映出宋雪英煞白的脸。

癞子同样听到了这番话,他眼珠狡黠地转了转,趁宋雪英没反应过来,“哇”地一声跪在地上大叫:“我的儿,你太苦了,都怪我轻信他们,让你吃下有疫病的菜。”

他眼角挤出几滴眼泪,指着宋雪英破口大骂:“就是你家想害我们,明知道家中有人患病,还把沾有疫病的菜给我们!”

这番动静闹得极大,几乎压过了雨声,听到响动的村民纷纷出来观望。

有人旁观,癞子哭喊得更卖力了,他担心宋雪英反驳,率先倒打一耙,“你找宋大夫不就是想让他给你们家治疫病吗,我看你们不仅想害死我儿子,还想害死村里的其他人!”

“不,我们没有,分明是你……”

宋雪英急忙辩驳,他的话止在了村民的窃窃私语中。

他看到一向对他笑脸相迎的人流露出嫌恶,他听到有人在谈论他的身世,说老人捡到他没过几年就离世了,收养他的人也得了疫病,他说不定是个灾星。

毫不避讳话语,恶意揣测的目光,如同冰凉刺骨的雨水,透过蓑衣,刺入身体,让他全身发寒。

视线掠过那一张张怀疑猜忌的脸,他知道此时无论说什么都是无用,他能做的只有一件事。

无视周边的闲言碎语,宋雪英屈起双膝,往地上沉沉一跪,忍着泪道:“宋大夫,娘亲和爹爹是无辜的,无论您信与不信,”他的额头狠狠磕上泥地,“雪英只求您救救他们!”

足以毁人的闲言碎语全都压在了他身上,而他不求自辩。

宋大夫将他扶起,“我与你姥姥是旧识,她的为人我清楚,被她从小带大的你,我自然是信的。”

因喜爱安静,宋家便安置在了半山腰上。

大雨从山上冲下来许多泥水,宋雪英领着宋大夫,焦急也不敢走得太快。

无论如何,宋大夫答应了,就意味着他的家人还是有希望的。

乌压压的云空仿佛透出一丝光亮。

但一道轰鸣的巨响,将这点希望彻底打碎。

两人还未来得及上山,就看到随着那声巨响,山间涌出一条混浊的挟带了无数沙砾与石块的泥河,泥河奔腾而下,犹如饥肠辘辘的猛兽,把所经之地的山石林树尽数吞入腹中。

连带着静静伫立在半山腰的竹屋。

宋大夫拉过愕然愣神的宋雪英,躲过漫延下山的余流。

汹涌的泥流几乎覆盖整个山腰,宋雪英仿若身在梦中。

仅仅是一刹那,他的三年时光,他拥有的温暖,和他重燃希望的心,都被尽数埋葬。

“娘亲、爹爹!”

宋雪英倏地甩开拉着他的手,不顾身后人的劝阻,脱下妨碍他的蓑衣斗笠,在大雨中朝着山上奔去。

泥水从他脚下流过,他不断滑倒又不断爬起,一直跑到他们时常在那等候他的庭院。

此刻这里只剩一片寂静的泥土堆。

宋雪英愣愣地看着那片黄土,不可置信地跑到离家前,他们躺的位置。

脚下的土地朦朦胧胧,雨水混着泪水糊住了他的眼。

他跪下身,颤抖着手摸上冰凉的泥土,无法相信他们竟会这样离他而去。

跪在雨中的身影,单薄瘦弱,不断用伤痕累累的手挖着身下的泥沙,似乎想从沉厚的黄土里挖出些什么。

雨渐渐小去,身旁逐渐多了唏嘘声,他似乎听不到那些声音,眼中只有手下的泥沙,就算指甲崩裂,指尖溢血。

当最后劝阻他的宋大夫也离去,雨再次下大,流进被他挖出的依旧不见任何事物的泥坑,渗进他出血的指尖。

刺痛让他终于找回了一点知觉。

宋雪英恍恍惚惚地抬起头,雨水砸在脸上,顺着泪痕与泪水交汇,带走他无声的悲鸣。

黑黢黢的夜空不见一点星光。

为什么所有人都要从他身边离去。

天空是如此高阔辽远,又是如此无情无义,天下容得下山川河海,却容不得他喜爱的人和他。

宋雪英混混沌沌地走在林间,寒风吹在湿淋淋的身上,而他无知无觉。

脚下踢中的石子滚向远处,随后无声无息地滚落,原来已经到了悬崖。

深渊裂缝中哀嚎的风声,似乎在循循引诱心智崩溃之人。

他还能再去哪呢?宋雪英木然地望着那深不见底的黑暗。

天下之大,却无他容身之所。

悬崖上,一个黑影骤然坠落。

宋雪英在悬崖下醒来,面前站着一个满脸褶皱的老者,身边盘绕着一条黑褐巨蟒。

老者问他为何落崖,说他资质极好,愿收他为徒,宋雪英无心回应,盘在老者身边的巨蟒窜到他面前,用黄浊的竖瞳盯住他的双眼,接着老者像是知晓了他遭受的苦难,笑称他总是和家人阴阳两隔,还是“离”更适合他。

“你若拜本座为师,本座可替你抹除那些蝼蚁。”老者阴翳的目光如同盯上了猎物的毒蛇,“你若不愿,也得看逃不逃得了。”

压下眼中怒意,宋雪英暗自握紧双拳。

梦及此处,画面开始模糊,桀无千的笑声渐渐远去,心底的愤怒也逐渐消退。

在他面前,出现了一条长长的,通往远处的非彼间的黄土路。

昏黄的尽头处,有三人面带慈爱,眉眼含笑地看着他。

“姥姥,娘亲,爹爹……”

宋雪英惊讶地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想跑进他们怀里,再也不和他们分离。

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下,回头望向黑茫茫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在那之中,还有谁在等他,是让他放不下的存在。

他犹豫着,站在远处的三人对他摆了摆手,像在示意他不要过去。

宋雪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却有声音传来,三道和记忆里一样温暖柔和的声音在说:

“回去吧,你还不能来这。”

“别再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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