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住积蓄在眼里的泪水,他不再去细想,踉跄几下站起身,往前面那堆隆起的泥土走去。
门从外面推开,理应是就寝的时辰,站在门后的女童眼里毫无困意。
山体崩塌,藏在其中的污浊之气势必会泄出,这里离藏阴山不远,定会受到影响,她告诉宋雪英等床上的人好些了,他们也不可久待。
从桌上取了把剪子,女人沿着周边剪开粘在季天与伤口上的布料。
从土里露出的那只手低垂着,冰凉如雨水,几乎没有生命的温度,但那微弱跳动的脉搏在告诉他,这一次,他找到了。
疲惫和伤痛席卷而至,他无力再处理伤口,伏在床边就这样睡去。
宋雪英以为是他们占了她的床,女人让他不要在意,过了今晚他们一家就会离开,一年才会回来一次。
宋雪英将她的话记下,探了探季天与的额头,有些微凉但没有起热,宋雪英给他擦额上的去薄汗,等时辰到了,再将膏药细细抹到伤处。
好在女人见多识广,只在闻到浓重的血腥味时微微蹙了蹙眉,她看出宋雪英心神不宁,安抚式地让他去外面打一盆温水进来。
离开前她叮嘱道,山下有一条长河,他们离开时尽量远离河岸,因为河中有吞食行人的怪鱼。
宋雪英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脑子里却有声音传来,三道和记忆里一样温暖柔和的声音在说:
手中的针稳健地缝合着伤口,女人话渐渐多了起来。住在离藏阴山只有一个山头的他们,自然察觉到了藏阴山那边的动静。
她让宋雪英从桌上的木匣里取出一盒膏药,告诉他再过一两个时辰就可以给季天与涂上。
有了烛光的照亮,季天与的伤口清晰地显露出来,十几根每根约有两指宽的尖刺穿破衣物,没入他的腹中,要是再往上些,还可能刺中心脏。
宋雪英侧头,一个男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他身后,对他温和地笑了笑。
宋雪英向她说明来意,希望她能让他们借住一晚,如果可以,他还想借用一下药箱救他怀里的人。
紧悬的心跟着落下,这会他才感到四肢像灌了铁一样沉,被万俟行伤到的地方也在隐隐作痛。
“别再往前走了,还有人需要你。”
宋雪英惊讶地看着他们,仿佛回到了小时候,他想跑进他们怀里,再也不和他们分离。
将心底不断冒出的不好的念头压下,宋雪英定了定神,强迫自己从季天与身上移开视线。
他犹豫着,站在远处的三人对他摆了摆手,像在示意他不要过去。
他将水放在一旁的矮凳上,拧干布帕,女人伸出手示意让她来,递给她的时候,宋雪英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温度比深冬的雪还要冰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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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英,我们会在远方一直陪着你。”
因记挂季天与的伤情,这觉睡得不怎么安稳,第二次醒来时天刚放亮。
女童似乎知道娘亲在忙,听话地被男人牵走了。
他在心底道过谢,回了床边,季天与睡得很沉,唇色总算不似先前苍白,但也没什么血色,等人醒了还是要弄些什么补回去才好,想着想着他眼皮发沉,又有了睡意。
男人略一迟疑,走进一间空旷的灶房,带上门,不久后抱了个木盆走出。
等她把最后一根深入血肉的根刺取出,月亮已越过屋檐。
木屋的门被推开,从中走出一个女人,看见女童回来招呼她进屋,随后注意到站在院外的宋雪英。
做完这一切,他在床边蹲下,沉睡中的季天与呼吸绵长,胸口缓缓起伏。
女人也注意到了这点,用布帕轻轻地擦过,“血似乎被止住了,如此只需将里面的东西取出即可。”她将伤口附近的污秽清去,盆中的水渐渐变红。
他将季天与挖出,清除他鼻中的泥沙,抱着他往山下走去。
女人扫过满身污泥的他,在他怀中面如死灰的季天与上停留了会,没有多问什么,转而看向他们身边。
有人踩着枝叶走进,一位扎着羊角髻约莫七八岁大的女童好奇地看着他。
不知走了多久,身后的雷鸣渐停渐歇,云层中透出皎洁的月光,寂静的林间飞出一个圆形的黑影,宋雪英本能地让开。
咳出口中的泥水,他捂住眼,又梦见过去的事了,但最后的梦似乎跟以往的不太一样,他们关切的话语仿佛就在耳旁。
盆内水汽袅袅,盆边挂了条干净的布帕。
清晨的凉气吹进门缝,宋雪英把季天与身上的薄被往上拉了拉。
月光下,一个纸糊的鞠球滚到他脚边。
这让他想起在藏阴山上,那道与他擦肩而过,没入季天与腹部的细雷。
宋雪英愣了一下,注意力又很快放回季天与的伤处上。
屋外用篱笆围了一个院落,篱笆的一角种了颗半探出来的果树,树下有个缓缓摆动的秋千。
这林间深处居然有人家,宋雪英把鞠球轻轻踢回给她,轻声道:“我们在林间迷了路,可否带我们去你那借住一晚?”
“回去吧,你还不能来这。”
出到院内,男人正陪女童在树下荡秋千,宋雪英看了看院内,没有发现水井,便向男人询问。
她往房内探了探头,女人停下手中的针,让她先在外面等等,她待会再陪她玩。
宋雪英跟着她,穿过层层林叶,一间亮着烛光的木屋坐落在林木之间。
屋外十分安静,院子里没有昨晚那一家三口的身影,凳子上放了两套墨绿色衣裳,衣服的叠痕很深,像是放了许久。
这次睡了很久,一些几乎快遗忘
女童扑进男人怀里喊了声爹爹,女人让他先陪女童在院中玩会,领着宋雪英进了屋。
之后他可以继续留在这里,木屋内的东西也可以使用,因为他们用不上了。
女童眨眨她的大眼睛,一声不吭地转身跑走,跑出一段路后回头看他,似乎在让他跟上去。
周边的布料被清理干净,露出血肉模糊的伤口,而伤口周围不知为何有一层淡淡的焦黑,就像是被烧出来的一样。
泥沙崩塌下来的时候,他本能地将季天与护住,现在季天与没在他身边,应该也不会离他太远。
说起这些的时候,女人平静的神色略有波动,似乎想起什么不好的回忆。
宋雪英出去寻了一圈,没见着人,便知晓他们已经离开了,这些是特地留给他们的。
床上的人面无血色,宋雪英小心地将季天与身上浸满鲜血,残破不堪的衣物撕去,手却止不住地颤栗。
宋雪英谢过,抱着木盆经过灶房时,匆匆往里瞥了一眼,未见半点火光。
跑了几步,他突然停下,回头望向黑茫茫的身后,那里什么都没有,可他总觉得在那之中,还有谁在等他,是让他放不下的存在。
黄路与黑暗如潮水般褪去,宋雪英猛然从泥下挣出。
和那时候一样,他跪在地上,与冷漠的黄土争夺他如今仅存的在意的人。
最后一道伤口缝上,不等宋雪英向她道谢,女人收起针线道:“救人乃功德一件,也算助己,无需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