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觉楚王乃一介武夫，对文墨大家并无半点尊崇，顾寒舟紧握双拳，咬牙勉强道：“殿下一向敬重陛下，若陛下在此，柳大家墨宝如此

“此乃柳长鸣大家盛年时的墨宝，是他在岑江嘉宴上所书，世间仅此一幅……”顾寒舟一向不愿在楚王面前示弱，此时眸中却泛起雾气，一霎也不霎地盯着那卷轴，低声求恳道，“你若毁了它，任你再权势滔天，上天入地也再寻不到了。”

吱——

怀明闲闲笼着袖子，好似喃喃自语，道：“奴昨日进那书阁瞧了瞧，书册塞满了架子，一下也分辨不清，只记得俞墨、柳长鸣、方青迹等名家的卷轴倒有不少，《云山漫谈》后二卷的孤本竟也存着……殿下不甚识货，与几本杂记一道堆叠着，真真是暴殄天物。”

顾寒舟初初醒转，思绪犹带滞涩，手掌不觉一握，却是抓了个空——原本置于案上的卷轴已被楚王取走。想到楚王昔日作风，他一颗心如被挑在了刀尖上，颤声道：“你！”

顾寒舟犹疑了一霎，不经意瞥见案上一幅半开的卷轴，气息陡然一乱，三步作两步行至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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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大马金刀坐在对面，一手撑着圈椅，另一手捏着一枚卷轴轻佻把玩，道：“好奴儿，这就醒了？”

几方黄檀木架并排而立，书卷累叠如山。长形书案一侧，立着数个花鸟瓷筒，多枚长短不一的卷轴斜插入内，面上已积了一层浅灰。

不知过了多久，到底是体弱，他终于支撑不住，伏在案上枕着手臂入眠，一手还小心攥着卷轴一角，瓷白面颊被袖褶压出一道浅浅红印，长睫低垂，如敛合的蝶翼，分外乖巧。

“柳长鸣是甚么阿猫阿狗，本王不晓得。”楚王“哈”了一声，奇道，“你这奴儿不是一向骨头硬得很么？严刑拷打都不肯顺服，本王捏着一幅破字，就软了声低了头，哀声弱气地求着本王？”

一时间，他脑中竟转过一个念头：若能一观名家笔迹，再将那《云山漫谈》瞧上一瞧，哪怕拼着再捱上几轮酷刑，想来也无甚可畏惧的。

勉力压下心口怦然，顾寒舟几步行至书架边，略略翻了书卷册页，胸口涌上一股热意，目光中已盛不下其他。什么王子皇孙、怨愤苦刑，一时间已尽数忘却。

顾寒舟指尖一颤，干涩的唇瓣紧紧抿起，心口跃动迅疾了几分。他晓得怀明刻意将他引过去必不是什么好事，只是目光已定在了书楼上，再挪不开。

睡意朦胧间，他听闻熟悉的嗓音道：“说罢，他最看重哪个，也让本王瞧上一瞧。”

思绪还未理清，他已不觉撑起酸软的身体，朝着书阁一步步靠近。

仿佛噩梦压身，顾寒舟从发梢凉至足底，骤然自浅眠中惊醒。

浑身倦乏，扶着阑干勉力挺直背脊，无声瞥了他一眼。

“你什么？”楚王嬉笑着打断，双腿交叠翘起，卷轴在指尖耍得犹如枪棍，在空中旋舞翻转，“你不让本王把这玩意儿撕了？”

“……奴儿当真是爱书之人。”

精铜门轴发出沉闷的声响，顾寒舟伸手推开室内宁谧。轩窗寂寂，梧桐影动，微尘浮沉，熟悉的书墨清芳扑面而来。

他于书阁之中徜徉许久，竟也无人阻拦。他本就是爱书之人，此时更如游龙入海，飞鸟归林，浑然忘我。一日下来，他仅在倦乏至极时用了些米汤，待天色暗下，点了油灯继续观摩。明明该是困倦不已，他面上却犹是神采飞扬。

怀明未随行，刑官默然缀在后面，也不阻他。顾寒舟按下躁动的心绪，小心翼翼执起卷轴，屏着呼吸一寸寸展开。随着最后一段绢纸呈现，一枚朱墨款印跃然其上，他唇角微扬，双目晶亮如星，面上浮出一抹绯色，指尖浅浅点在卷轴边缘，欲要碰触，却几乎不敢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