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家世显赫,但莫春峰从小就性格好,听话且爱笑。家里的长辈、保姆,还有父亲的同僚下属们都对他溺爱非常。
作为家中的幺子,他从小虽然受到了严格的教育,但也享受了过多的宠爱。大院里东家喂一口零食,西家摸摸小脸蛋,把这孩子养得像个胖乎乎的年画娃娃。
到了十三四岁那会儿,莫春峰已经胖得出格了。按他自己的话来说,他走路的时候都能感觉到自己身上的肉一抖一抖,在街上被惊愕地指指点点也是家常便饭。
当时他父亲从荔市被借调到龙城军区,他也跟着临时转学到龙城上初二。班上的同学已经一起和睦相处了一年,各自的朋友圈子都已经形成,对这个后来加入的人既不好奇也没有兴趣。对于他的体型,班里的人虽然不会嘲笑他,但总像对空气一样对待他。只有班主任因为父亲的嘱咐而对他格外宽容优待。
让人窒息的交际真空,班主任谄媚的问候,陌生而冷漠的龙城,还有自己怎么减都减不掉的肥肉。人生才刚开始,却已经足够让人绝望。莫春峰求了父亲几次能不能早点结束在龙城的工作回荔市,但换来的只有父亲略带歉意的摇头。
那时候他每天想的就只有熬日子。还有多久能回荔市,还有多久能跟朋友们重逢,还有多久可以逃离龙城,这个他抗拒不已的城市。每个人的十四岁都是这样灰暗而压抑的吗?
他那会儿小孩子心性,越是被同学孤立,就越不愿意跟人打交道,就连去食堂吃饭也不想跟同班同学在一个窗口前排队。明明自己什么也没做错,却像个偷偷摸摸的小贼,非要等到午休的最后十分钟才磨磨蹭蹭地去打饭,在没剩几个人的食堂里花正餐的钱吃菜盆底部的汤汤水水。
因为是转学生,所以莫春峰一个人坐。虽然没有同桌,但隔三差五就能听见前桌的女生们讨论那个新来的食堂小哥。她们说他温柔,说他漂亮,又怜惜他肉眼可见的拮据。然而听得多了,莫春峰反倒产生了些抗拒的情绪。
不就是脸长得好看?
他的不屑中混杂着羡慕,吃饭时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穿过打餐窗口的透明玻璃,追随着那个忙上忙下的人。
莫春峰没想到,那个人居然也注意到了自己。
他们俩的第一次对话是对方先开口。莫春峰记得那个人当时戴着透明的餐饮用防护口罩,白色的食品网帽松松地戴在头上,用大勺在菜盆里刮了半天,硬是在餐盘上垒出了一小座肉山。口罩上方的眼睛大而真挚,担忧地问莫春峰怎么每次都这么晚才来。
短短的一句话让那些不屑和羡慕全部都消散了。14岁的莫春峰涨红了脸,不好意思说自己被人孤立,只支支吾吾地说自己减肥,不敢吃太多。
少年正是情窦初开的时候。那双眼睛让他呆呆地在教室坐了一整个下午,心脏在胸膛里没完没了地鼓噪。
他从教室窗户中看到自己狼狈而肥胖的倒影,浓墨重彩的心动中掺杂着灰暗的自卑,平白让他的心绪高低起伏,兀自神魂颠倒。
莫春峰观察了两周,发现那些食堂大妈都是下午一点就下班,只有“他”会留下来收拾打扫,被看起来像食堂老板的人呼来喝去。
于是莫春峰再也没上过下午的第一节课,去食堂的时间越来越晚,遇到“他”给自己打饭的频率也越来越高。
少年人的情愫来得迅速而简单,每天中午简短而重复的对话就是早上起床的动力,“去上学”这个词从未让人如此期待。再听到前座讨论食堂小哥时,他心里便有种隐秘的自得和快乐。
然而倘若这一切仅只于此,这一段暗恋绝不会有长达八九年的执念。
有一次,他踏进食堂时正好敲了下午第一节课的铃。看着打餐窗口一尘不染的菜盆,他不由心里一沉。不是因为没有中饭吃,而是因为少了半个小时可以看到心上人的时间。
那个“他”显然也看到自己了,匆匆忙忙地跑过来,献宝般从餐台下端出一个装着满满食物的食盘。“他”解释说今天菜卖的很快,食堂阿姨下班之前顺便打扫清理过了。这一盘是“他”特意留下来的。
校园里的流言传得比哪里都快,说七班那个胖得像猪的转学生每次都翘课去食堂吃饭,偏偏打饭的漂亮哥哥还对他尤其照顾,不仅给他开小灶,还会去用餐区陪他一起吃饭。
莫春峰对这样的传闻甘之如饴。来确认传闻的女生走了一波又一波,他含糊其辞地装傻,用来掩盖心里逐渐升腾的独占欲。
是的,“他”对我好,陪我吃饭聊天,复习温书。可这都是我的,跟你们有什么关系?又凭什么要让你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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