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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是不管怎样,周斯越都不会迈出那一步。

他宁愿他们的关系停在此刻,他宁愿当许弋的金主。

他不想从许弋嘴里听到实话。

他总是失去想要的东西。

父母的厌恶,初恋的背叛,他什么都抓不住。

与其闹到最后,倒不如现在就停止,反正已经够难堪了。

“你不信我。”

沉寂许久的空气中突然冒出这么句话。

许弋明显不想结束这个话题,事已至此,他根本无法再把周斯越看成他的上司与金主,那些默默涌出的情丝早把这段感情染指得不那么纯粹,他们之间早就脱离了单纯的交易关系。他们就像中间隔着一层纱的两个人,一个努力往前走,另一个无声往后退。

可感情的事谁能说的准呢。

一开始好像夏季的阳光雨,雨滴温暖细微,落到地上只有一点小小的痕迹,太阳一晒就没了踪影。可没人知道,这场温暖的湿润会逐渐变成狂风骤雨,这里一滴,那里一片,水洼变成汪洋,无法躲避。

原本只是贪恋雨水的滋润,可慢慢变得无法躲避,浑身湿透,直至被淹没。心动的声音如雷,震耳欲聋,水渠汇成大海,像一团会流动的水,在人的心里滚来滚去。

许弋的眼神纯粹滚烫,他那样望着周斯越,而男人却仿佛被什么东西烫到一样,连忙错开与许弋的对视。

“我现在很忙,如果你一定要和我说这些没有意义的无聊话题,请离开,我没有时间。”

周斯越的表情有些扭曲,似乎是在挣扎着克制自己的情绪。他将椅子转过去,头无助地垂下,眼眸透露出一丝疲惫和不知所措,似乎已经到了极限,嘴唇干燥,内心焦躁不安。

面前站立的身影并未移动半分,他像一道巨大的阴影将周斯越笼罩。

许弋迫不及待想从周斯越口中听到答案:“周……”

“许弋。”

周斯越打断了他,他缓缓转过身来,目光淡淡扫过他,眸中未见异常,如往常般冷漠。

“你是听不懂我说的话吗,那我讲通俗点,现在立刻从我眼前消失,滚蛋!”

周斯越修长的手指搭在桌面上,表情疏离而不耐。

许弋突然感到全身无力,他泄了气一般笑了声,仿佛所有的热情和期待都被周斯越的一句滚蛋抽干了。

他转过身,毫无留恋地走了出去,到门口的时候他脚步微顿,留了句话,但没有回头。

“周斯越,你是胆小鬼。”

许弋没有看到的是,在听到这句话的瞬间,周斯越原本放松的手掌倏然收紧,无法控制地颤抖。

事实证明,周斯越错了。

许弋离开没多久王东升就回了公司,被质问的时候一脸懵然,他说今天女儿幼儿园举办活动,他一整天都在陪孩子,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周斯越原本对这种说法嗤之以鼻,直到王东升说那是他第一次看到女儿笑得这么开心。她小小年纪得了这样的病,耗尽家财才治好,如今更是能像个正常孩子那样蹦蹦跳跳,这次家长会于他的意义非凡。

周斯越看着男人身上洗到变薄的廉价衬衣,嘴唇动了动最终还是没说什么。

这事确实不是王东升做的,是他手下人财迷心窍才酿成此次事故,但王东升作为项目负责人,因为私人原因屡次敷衍自己的本职工作,周斯越必须把他调离现在的岗位。

“让他去个清闲点的部门吧。”

多陪陪自己的孩子。

晚上周斯越自己开车回了家。

车停在庭院里,他并没有急着下车。头侧在冰凉的车窗上,他眉头紧皱,连着太阳穴一并突突地跳动。

好糟糕的一天。

院落刮起一阵风,落叶被吹起,打着旋儿飘舞在空中。周斯越透过挡风玻璃去看别墅的窗,屋内漆黑一片。以往许弋下班早的时候,这个点的别墅远远就能看到暖黄色的灯光,到家的时候餐桌上更是放着煲好的汤。

许弋……没有回来吗?

周斯越抓了把头发,冷风萧瑟,风衣被吹得向两边敞开。

“怎么不系扣子?这样会着凉的。”

许弋的声音兀然出现在耳边,周斯越连忙回头去找,可偌大的庭院只有他一个人的身影,他不信邪般往外跑了两步,可晦暗的小路上哪有那个人的影子。

周斯越不由得停下来,亮起的屏幕停留在拨号页面,那串莫名其妙记下的数字没有被拨通,直到屏幕黑掉。

就算拨通了又能说什么呢?

让人滚蛋的是他,咄咄逼人的是他,现在后悔的也是他。

进屋的时候周斯越发现了不对劲。

他看着鞋柜里消失的棉拖鞋,心里没由来涌上一股惊慌。

那是上周两人一起逛超市时买的,一双大灰狼一双小绵羊,滑稽可爱的棉绒拖鞋买一送一,捆绑在一起售卖。

许弋执意要买,周斯越不同意,说这辈子就没穿过这么可笑的东西。

“谁说要和你一起穿了?”许弋瞪大眼睛,状若无辜:“我一大灰狼,二四六小绵羊,正好!”

周斯越一听这话就掉了脸子,面色阴沉把许弋甩在身后自己往前走,谁想那人嬉皮笑脸地追上来,贱兮兮地拽他的衣角,“这么小皮脸呢,真生气啦?!”周斯越扭头不去看他,许弋橡皮糖一样粘着他非要和他对视,“诶呀不跟你穿我能跟谁穿,咋这不禁逗呢!”

可如今,那双属于许弋的小绵羊不见了,往常放拖鞋的地方被周斯越之前的男士浅灰色棉拖所取代。看着只剩一双的拖鞋,周斯越开始翻找,终于在最角落的柜子里找到那双深处挤成一团试图降低存在感的大灰狼。

许弋只处理掉了自己的那双,周斯越似乎能看见那人面对自己的鞋时想丢又不敢丢的无奈,只能把它默默藏起来。

他没穿鞋,光着脚在别墅里找些什么。

许弋平时住的那件客房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就连床单被罩都换回了他没来这住时的深色棉麻四件套。

周斯越对床品要求很高,他的家居大多都是沉闷的深色,可许弋喜欢亮色,他说绿色的床单有益于人放松身心,于是偷着把周斯越的四件套换成了浅绿色。

可现在,男人看着自己屋里重新铺满的深蓝色,淡漠的眼底迅速泛起一丝慌乱。

他又重新回到客房,衣柜里面空空如也,就连许弋平时带换洗衣物的小黑包也不见了。

洗手间的收纳箱倒是多了些东西,中药按照剂量用无纺布包好,粘在一旁的便利贴仔细写好了煮药及泡浴的时间。

周斯越突然回过神来,明白这是许弋离开前的叮嘱。

冰箱里塞满了新鲜的食物,许弋在照顾周斯越的前提下,把别墅还原回成他没住进来之前的样子。

他迷茫地绕回客厅,试图在房子里找到许弋存在过的证据,却在不经意的回眸间看到岛台上黑色的房卡。

那是他亲手交到许弋手里的、允许他进入这栋房子,和他发展成亲密关系的证明——可如今却被轻飘飘地扔在这里。

他太任性,他自大。

他以为无论怎么欺负许弋,那个人都不会离开。

可是许弋走了,他不要他了。

周斯越一个人说的不算。

原来这段关系许弋也可以随时终止。

周斯越一整夜没怎么睡觉。

他原以为自己早就适应了与失眠斗争的夜晚,年少时总是噩梦缠身,创业的时候只有困极累极的时候才能安稳几个小时,可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失眠竟然奇迹般地好了很多。

凌晨的时候他打开酒柜喝了半瓶帕图斯,拿着酒杯在窗边坐了半夜。天快亮的时候终于昏昏沉沉地阖上双眼,嘴里残存的酒味逐渐发涩,那一刻他突然很想喝许弋一大早身上带着寒气买回来的热豆浆。

梦里他又回到了17岁,在自家的花园内,他看到了一双小鹿般的眼睛。

周斯越的母亲有一棵很珍爱的山茶树,开得最好的时候粉红一片,大朵大朵的饱满花朵落在草地上,艳丽异常。他忘了具体是哪天,只记得看到一个捡花的少年。

他的眼睛圆润而明亮,仿佛含着一层光,笑起来的时候露出洁白整齐的牙齿,还有嘴角的小梨涡。日光热得发烫,像油画里突然蹿出的小动物,俯身压在周斯越身上喘气的男孩双眼如火焰一般,眼睑下的一道微红像游鱼一样钻进他的心口。

他被引诱着坠入爱河。

小男孩是周父司机的儿子,他喜欢叫他小少爷。他们两个人的第一次发生在闷热的保姆间,小小的单人床承载不住青涩的爱意,摇晃间周斯越吻掉少年眼角的泪珠,白嫩如珍珠的小腿缠在他的腰上,他对少年许下一生的承诺。

可当这件事被意外撞破后,男孩面对面色铁青的周父周母,惊慌哭诉自己是如何被他们的儿子威逼利诱,如何被强奸。

周斯越呆呆地看着少年陡变的模样,一时说不出话,直到少年的父亲揪着他的衣领扇他耳光,说要报警告他强奸。

那之后,少年什么解释都没有。

“那是你的父母,他们又不会把你怎么样。”

说出这话的男孩也许不曾想到,往后十三年,周斯越再也没有回过家。

梦的最后只余一片黑暗,寂静的空气中传来许弋的声音,淡淡的,尾音略有些沉,像是砂石在心间碾磨而过。

他说:“你觉得我也会背叛你吗?”

不知过去了多久,周斯越的意识在涣散的边缘,突然被许弋沉黯的声音唤回,那声音远得像缥缈一声叹息,却又近得像每一个尾音都涨了潮,拖着往下坠,变成海水浇在他的心里。

“周斯越,你是胆小鬼。”

周斯越猝然惊醒,天光大亮。

周斯越特意晚了两个小时上班。

哪怕许弋一时生气从家里搬了出去,可公司他总要去的。

周斯越希望踏入公司的那一刻,能看见那个熟悉的圆溜溜脑袋伏在工位上工作的身影。

——可结果让他失望了。

“我来的时候就看见许弋的工牌放在工位上,昨晚他给我发了条微信,说要请几天假。”

人事负责人和周斯越这样说道。

“知道了,你先出去吧。”

周斯越的手指不断敲打着桌子,心情十分烦躁。

没怎么犹豫,他拿出手机,低头,解锁,拨号。

周斯越想着,一会儿许弋接通了他不说别的,之前发生过的事就当它过去了,只问他什么时候上班就好。

等待接通的那几秒无比漫长,周斯越的睫毛颤了两下,眼球上血丝遍布,过差的睡眠质量让他一早起来就心神不安。

出乎意料,电话那头并没有传来许弋的声音,取而代之的是冰冷的机械女声——

“您好,您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咚的一声,心里悬悬欲坠的石头终于落下,周斯越茫然地把手机放下。

他的秘书总是干不长,因此当时他才会选择一个刚毕业还没出社会的许弋来当自己的秘书。

像以前无数次责骂过许弋一样,周斯越原本以为第二天他还会满面笑容地在办公室等自己,可得到的却是许弋失踪的消息。

一连三天,他再也没看见许弋。

许弋其实哪也没去,那天他收拾好东西从周斯越家离开后就来了网吧。

他没有回家,和周斯越同居的这段时间,他租住的那个小开间就像他的临时衣柜,只有回去拿换洗衣物的时候才稍作停留。周斯越和他说过很多次把行李收拾好带到别墅,省得每两三天就得折腾一回,但每次许弋都是一笑了之。或许从一开始他就知道自己和周斯越的关系不会坚持太久,所以他并不想在那个地方留下自己太多的痕迹,以免搬走的时候提着大包小裹过于狼狈。

许弋到网吧开了三天包夜,熟悉的游戏页面打开那一刻,他好像又回到了大学的时候。

其实他一直过得很累,就好像身后有双无形的手在推搡他、催促他。大学期间忙于学习和兼职,偶尔深夜回宿舍时看到同龄的室友嘻嘻哈哈打着游戏,他心里只有羡慕。

兼职、学习、考证、考研、实习……

若不是突如其来的疾病,他应该到现在还盲目地为金钱奔波着。

许弋的手机屏幕明明暗暗许多次,期待中的号码并没有拨过来,就连微信也没有。

是啊,你对周斯越来说算个屁。

许弋自嘲一笑,隔壁的哥们儿递过来一根烟,他没有拒绝。

吞云吐雾间,他登陆了阔别多年的游戏账号,陌生又熟悉的游戏界面仿佛一瞬间把他拉入考上研的那个晚上,他看到了学校官网的页面,表格上他的名字赫然在列。

兴奋和激动不是假的,他先是去了父母的墓前祭拜,接着在网吧度过了这么多年来最轻松放纵的一个夜晚。

几场游戏打过,时间来到凌晨三点。

许弋的手机安静得像坏掉一样。

这个时间周斯越早就回家了,他应该发现了别墅里许弋刻意抹掉的痕迹以及岛台上的房卡,可他仍没有联系自己的意思。

妈的,事事不顺啊!

显示屏上浮现大大的‘defeat’,许弋心烦地从包里掏出数据线插在手机上,红色的低电量细成一条线,他又开了一把游戏,特意把手机正面朝下放,希望下次拿起手机的时候能看到想要的消息。

不知道玩了多久,网吧里一直亮着暗色的灯光,许弋退出游戏看了眼电脑下方的时间,发现已经第二天中午了。

他深吸一口气,手闲不住,把桌子上的东西摆来摆去,最后才假装不经意的翻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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