视野几秒后才变得完全清晰,施斐然意识也随之清晰,腾地坐起来:“你怎么来了?”
“我说给裴映送画笔,他们放我进来的。”戚良翼把一支画笔摆到茶几桌上。
施斐然扫过去一眼——这支画笔裴映不可能用的上,这种刷毛只适合粗犷的油画风格,而裴映恰恰以细腻着称。
“我知道裴映不在。”戚良翼又说。
施斐然的视线从那支笔抬到戚良翼脸上。
戚良翼摸出裤兜里藏着的两个药瓶:“医生给你开的药,你得再吃一周。”
这人拿起那两个药瓶递向他,他伸手去接,对方又忽地避讳和他的手指接触,忽地撤回手,把药瓶放在茶几角上。
“我走了。”戚良翼说。
施斐然的扁桃体一直是肿的,现在发热,喉咙附近越发干涩。
动了动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又作罢,垂下眼,看向茶几上的笔。
算了。
“你不是问我,你是罪犯我就不喜欢你了吗?”戚良翼突然转回身,“喜你做了不能饶恕的事,我会难过,但不会停止喜欢你,因为这他妈不是我能控制的事!”
戚良翼说着,对准茶几凳腿踹去一脚,茶几桌挪位,凳腿划地面划出“吱”一声——
“为什么领导派我盯你?”
“还有,你为什么要拿牛肉喂你公司附近的野猫?”戚良翼走到他面前,“那些猫怕我,我一去它们就跑,但它们每次看见你都蹭你。就是那天,我觉得你可能是一个好人。”
施斐然错开和相对戚良翼的目光,继续望着那支笔。
他发誓,以后再也不他妈喂流浪猫了。
不不不。
那就以后喂流浪猫之前,先观察四周有没有人围观。
施斐然抬手揉了揉眉心。
茶几上还放着一瓶矿泉水。
他探身拿过药瓶,倒出两粒药放进嘴里,而后旋开瓶盖灌水。
苦味再一次留在他的舌尖,他咽下药片,开口:“我猜对拳赛结果,你说我很了不起,我很开心。”
施斐然清了清嗓子,接着道,“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我最缺的东西,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肯定,而且你确实挺容易让人有好感……”
“我喜欢你,”戚良翼突然打断他,而后扑上来抓住他的双手,半蹲在他面前,“我照顾你这些天我就想明白了,我比裴映适合你……”
施斐然慢半拍才反应过来,戚良翼理解错了,理解错他说的“好感”。
也怪他自己,一时间没想到更合适的措辞。
“不是那种能发展成恋爱的好感。”施斐然说,“我只是想给你解释我被触动是因为你对我的肯定。”
他抬头定定看着戚良翼,“我不喜欢你,因为我已经把灵魂送人了。”
戚良翼安静了许久,喃喃:“送给……裴映。”
施斐然肯定道:“送给裴映。”
戚良翼点点头,又像尝试说服自己一样再次点头,起身走向门口。
施斐然拖着无力的躯体,重新把茶几摆正,然后把那支画笔丢进垃圾桶。
想了想,忍着恶心刨了刨垃圾桶,让果皮和纸团盖住那支笔。
一小时前。
裴映在赌场等了那位大老板半小时,马仔跑过来,说大老板去新科技园区,不过来了。
新科技园区——柬埔寨的电信诈骗总部已经被军警剿了,剩余的虾兵蟹将被挪到了泰国这边。
裴映点头,站起来。
“大老板”经常这么遛他,变着办法提醒他,谁是上位者,以及他的时间并不值钱。
那人不仅是他的高中同学,他们一个班级,那人曾是他班级的班长。
班长表达能力强,讨好能力也强,除他以外班上的人都跟班长关系不错,所以班长让班级里所有人不许跟他说话,所有人都照做了。
处在人群中被强行无视的感觉有些糟糕。
他再一次想起在“大老板”脸上砸拳头的舒爽,以及大老板咬着牙告诉他所谓的黑球鞋、白球鞋理论。
班长自称是黑球鞋,而他是白球鞋。
裴映深吸一口气,慢慢吐出,压下心口的愤怒。
愤怒会裹挟情绪,影响判断。
司机驱车停在到那栋洋楼院门口。
这是属于司机的示威,明明可以开进去停到洋楼门口,却偏偏每次都只停在院外。
忍耐积压太多,裴映用泰语道:“开进去。”
“我车开得不好,”司机用食指点着方向盘,“进去拐弯不容易,您体谅我吧。”
话说的没错,但语气却不是恳求体谅的语气,何况院子很大,不存在不方便调头的问题。
裴映不愿意继续浪费时间,推开车门下车。
守在院子门口的保镖开口:“裴先生,二叔手下的那个华人过来了,给你送你要的画笔。”
裴映点头,向里走。
他没有管任何人要画笔。
但是他不想戳破这个谎言。
“二叔手下的那个华人”,他知道保镖说的是谁,那是刚来不久的新打手。
他观察过那人几天,从细节发现那人有可能是警察。
如果这个可能性成立,那么应该是国内派过来的,泰国当地警察不管这些违法产业。
屋里有喊叫声。
裴映在门口停住脚步,听见另一个男人的声音。
“为什么领导派我盯你?”
“还有,你为什么要拿牛肉喂你公司附近的野猫……那些猫怕我,我一去它们就跑,但它们每次看见你都蹭你。就是那天,我觉得你可能是一个好人。”
“我猜对拳赛结果,你说我很了不起的时候,我很开心。”是施斐然的声音。
施斐然低低咳嗽一声,又说,“你轻飘飘的一句话,是我最缺的东西,我从小就没有得到过肯定,而且你确实挺容易让人有好感。”
好感……
好感。
好、感。
裴映愣了愣,动了动嘴唇,没有发出声音:“好感。”
那人语气变得急迫:“我喜欢你,我照顾你这些天我就想明白了,我比裴映适合你。”
裴映脑中一片空白。
所有声音一并消失。
极度的安静使他心生恐慌,开始无意识地背诵人名:
“张硕硕、张诗茹、莫琳、梁佳莉、施鸿、李蕊、胡奉妩、安如玫、方哲、方理、谭强、谭辉……”
“张硕硕、张诗茹、莫琳、梁佳莉、施鸿、李蕊、胡奉妩、安如玫、方哲、方理、谭强、谭辉……”
心口极其不舒服,背不下去。
裴映四处张望,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无意间看见房子侧面的水龙头,急忙扑过去,跪在和它齐平的高度,扳开水龙头开关。
没水。
没有水。
水龙头淌不出水。
一滴水砸在他手背,紧接着第二滴也落下来。
他疑惑地盯着手背上的水,好一会儿才发现是他自己在哭。
施斐然喜欢了别人。
挺好的,他再也不用担心这件事会不会发生……
谁不向往正义。
谁让他是坏人。
影视剧里的坏人一旦开始做好事,就离死不远了。
正义善良的主角才配做好事。
他是坏人,他要为与自己不匹配的善良付出代价。
他要修改他的计划,他必须以更迅速的方式了结一切,然后死在这里——这是对施斐然最好的祝福。
施斐然要什么,他都可以给。
当他成为施斐然的麻烦本身,他可以主动死掉,他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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